关于《凤凰》 胡赳赳专访徐冰
2010年04月01日 13:20 艺术中国 】 【打印共有评论0

胡:我也觉得是。还有一个,你希望凤凰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浪漫的,还是一种后工业时期怪异的现象,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徐:中性的就是兼而有之的。其实我一直喜欢不确定、留有余地的艺术,它有多重性。比如我希望它是很浪漫,很美的,但同时它又是凶猛的,带有神性的。它是挺怪异的,但它同时又是非常现实的。这个凤凰亢奋又有点伤痕累累的感觉。

胡:有一些人看到这个作品也许会哭,比如说,如果我是一个民工的儿子,我的爸爸因为一次建筑事故去世了,看这个东西就会哭了,一定是伤心的,或者一个在工地干了一辈子的人,所以就是浪漫的人看到了浪漫,伤心的人看到了伤心。

徐:它有一种严酷性在里头。这些被磨损过的材料,不知与多少人共患过,他们从中看到自己的手的痕迹,这些都是这两只大鸟生成的元素。

胡:其实它是一个现实的、是搜集了现实的一些东西放在一起的作品。刚才说了一个偏阴性的气质,会不会有一些人不愿意接受这种评价?有的人说我身上具有一种阴柔的气质,我就在想这是一个好的评价还是一个不好的评价。

徐:有些人感觉好像阳刚可能比阴柔要伟大似的。老子是讲究阴性的,他说上善若水,水是阴性的。阴柔的东西不简单,水是可以切石头的。现在女孩都喜欢阴柔的男孩,中性的,象你这样的(笑)。其实很多女性,比如像我母亲,我发现真正坚硬的东西都在她身上体现出来。“文革”中就很明显,为了这个家,她可以特别地强,什么都不怕。

胡:最后还是回到你的作品,因为很多人说徐冰的作品,归结到底一个 “禅” 字,认为你的作品,是在入世的艺术圈当中,就是争名夺利的艺术圈当中,是不可多得的具有禅机的。这种禅的影响对你还很大吗?

徐:因为禅也是一个很强的符号,我越来越不喜欢谈,为什么?因为一谈禅好像是在谈一个学问或者是修养,或者是解释艺术的一根稻草或一个依据,而且是一个境界不低的依据。很多时候它成了一个幌子。事实上,禅就是一种生活方法,一种态度,有一些人的方式可能比较接近禅性。所谓禅—一说“禅”又不对了,一说这个字,就要落到“归”,归到一个什么东西里边去,又觉得不对了。其实这个东西是很朴素的,就是一种非常现实的、积极的、明慧的生活态度,就这么简单。其实它隐藏在你所有的生活、艺术、态度,甚至谈话的节奏中。

但是你要是用“禅”这个概念来解释,或者说来归结什么东西,它又成了一个学问,或者成了一个宗教或是哲学,如果你按照一个哲学和宗教的概念来生活,我觉得又不对了。

胡:为什么?

徐:因为就与你自身的节奏相去甚远了,就不够朴素和不够真实,真实的生活就是把你特有的一种生活节奏或者生理节奏,或者说你的韵味,如实地给活出来,给用出来,那就是一个好的生活着的人。比如说我后来在想,我对传统那么尊重,有这么多的学院训练的背景,一个习惯以学生的谦虚之心接人待物的人,怎么就成了一个现代艺术家,跑到“前卫”艺术的地方去了。其实这是一种真实的因果关系,我对艺术,总是带着一种谦卑的态度,战战兢兢地面对每一次的创作和每一次的探索。我后来的作品被认为是现代艺术,实际上是我老老实实面对艺术的一个结果。

胡:其实你所背靠的这个庞大的资源,用之不尽,取之不竭,为什么?你能从古画、宋画当中看到当代性,看到它的后现代性。比如说从毛时代过来,也能看到他思维的力度,也能用一点过来,就把所有的东西都颠覆了。所有的、你经验到的事物之间都是有联系的,你对它尊重,你才珍惜它,你才可以挖掘它的价值。所以你才可以有很多资源。

徐:我最初的艺术态度,或者对艺术的理解,我觉得是带有核心性的,就是艺术来源于生活,艺术高于生活,艺术还原生活,核心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实际上我一辈子从事艺术的理念,就是最初的、被说得最滥的、已毫无感觉的这句话,真正地帮助你走到了现在。生在今天这个时代,活本身走得快,比艺术走得快,特别是在中国。你一直老老实实地遵循艺术来源于生活的原则,紧紧抓住生活,就抓住了这个时代,自然就走近了当代,就总有的走。

胡: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思维跟别人的思维不一样。如果别人在一个需要创新的时候,可能思维的火花就灭了,你还在想,还在找这个东西怎么突破。就是说别人已经觉得这个东西没法做了,就不老实了,你还在老实地想。

徐:当然,因为正是这个当代有太多的诱惑和渠道。再一个,有可能这个人比较固执或者比较低能,所以他只能这么着,因为这个事情还没有干好,不可能去做别的。艺术和生活的关系就够你探索一辈子。我的一位老师说:人一辈子就一句话。

胡:如果我做一个东西,A方案、B方案、C方案,我肯定选择最容易做、效率最高的方案,而你不会。你一定选择那个最笨、最傻、最花力气,最后都找不到人接收的一个方案,这是你和别的艺术家的区别。就是这一段思维、这一段神经的距离的不同,我也没有想通这个东西到底在哪里。我认为这就是修禅,就是你认定的一个信念和方向,就不停地想,不停地做下去,就跟磨一个东西似的,时间到了就磨出来了。

徐:还需要磨。其实生活本身不存在什么现代、后现代、传统的概念,没有这个东西,艺术也就没有这个东西。

胡: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徐:不问了,我再说一个淡勃儿子的事,咱们就结束吧。《凤凰》这事淡勃没少帮忙。他儿子特逗,12岁,跟淡勃那个劲儿有点像。问他你看这凤凰有没有什么意见和想法?他若有所思,说:“凤凰吗,古语说:‘凤凰看尾不看头。’”当时尾巴还没做好。后来我问淡勃是不是有“凤凰看尾不看头”的说法,淡勃说没有,是他瞎编的。我12岁时可不敢这样,你看下一代多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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