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月是中国营造学社成立80周年。
前后近20年,中国营造学社存在的时间并长,但却为中国培养了一大批古建筑和古文物的人才,其精神,更超越了建筑,成为中国现代史上的一座丰碑。时光容易把人抛,1940年罗哲文进入中国营造学社追随刘敦桢、梁思成、林徽因等恩师时,只有16岁,如今,这位唯一健在的营造学社成员也已两鬓染霜。
营造学社旧址
1930年2月,原北洋政府国务代总理朱启钤——虽然只代理了几天时间,却是袁世凯的心腹——在自己的寓所内(北京宝珠子胡同7号),发起成立中国营造学社。用“营造”而不用“建筑”二字,朱启钤有兼容并包的考虑,他希望学社不局限于建筑一体,所有工艺类的艺术,比如彩绘、雕塑、染织、髹漆、铸冶等等,都囊括其中,甚至一些民俗民歌,朱启钤也立志“旁搜远绍”,其目的就是要彰显建筑与文化之关系。这就使得中国营造学社的阵营之中,不仅汇集了民国时最优秀的建筑师,许多文化界的名士也赫然名列其中:考古学家李济、史学家陈垣、地质学家李四光,乃至后来的北京“玩主”王世襄——王世襄正是在这样的“染缸”中耳濡目染,才有后来的成就斐然。
一开始在营造学社工作的职员,除朱启钤之外,只有三人:陶洙、阚铎和宋麟徵。一切都很简单,但朱启钤曾担任内务总长和代理总理,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从1930年至1937年,营造学社得到中美、中英庚款的经费支持,再加上朱启钤运筹帷幄,原有营造学社社员(除职员外还包括挂名或不挂名的评议、校理、参校)从最初的43人到1937年翻了一番,增至86人,其中不乏张学良、前北洋政府交通部总长叶恭绰、中兴煤矿大股东张文孚这样的政界、商界要人。
中国营造学社蓬勃发展起来,这时,他急需真正的专业人才成为学社的中坚力量。一个青年人进入了他的眼帘,他的名字叫:梁思成。
《营造法式》,朱梁因缘
朱启钤和梁启超早就相识,听说梁启超的公子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完建筑,获得了学士和硕士学位已经回国,他于1930年找到梁思成,促膝长谈,希望他出任营造学社法式部主任一职。
两人一拍即合。
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书期间,对梁思成影响最的一本书就是父亲梁启超于1925年寄给他的《营造法式》,正是这本书坚定了他研究中国建筑史的决心。
而梁思成看到的那本《营造法式》,正是朱启钤、陶湘费时7年、耗资5万多元印刷出版的陶本《营造法式》。陶洙的哥哥陶湘是民国时期著名的藏书家,他的私人图书馆取名“涉园”,藏书30万卷。朱启钤早闻他的大名,朱在江南图书馆发现手抄本《营造法式》之后,觉得手抄本错讹难免,遂委托陶湘遍寻天下各种传本的《营造法式》,朱启钤加以悉心疏正,最后校订付梓,这就是梁思成所看到的《营造法式》。
有了这一层关系,梁思成与朱启钤一见如故,马上答应了朱的请求,加入学社,后担任法式部主任。自梁思成进入营造学社的一大任务,除了查考中国古建筑遗迹之外,就是这本《营造法式》的研究。1940年代,在李庄时,他把语言学和建筑学结合起来,称《清工部工程作法》和《营造法式》为中国古建筑的两部“文法”课本,着力于古建筑内在规律的探询。他潜心于此,但因为当时的客观条件,书稿未能出版,直到1956年,他才出版了《营造法式》(上卷),对《营造法式》细加注释。从朱启钤到梁思成,《营造法式》在营造学社两代人的努力下,终于从一本无人能识的天书,成为中国建筑复兴的基石。
“颠沛流离”刘敦桢
关于中国营造学社,由于梁思成、林徽因的巨大影响力,另一位重要人物的声音,在建筑学界之外,几乎被淹没无闻。他,就是营造学社的文献组主任刘敦桢。
照片上的刘敦桢长脸、衣裳俭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如他在建筑研究方面的认真与尽职。在营造学社,梁思成、刘敦桢和林徽因等人倾力合作,不分你我。这一点,从《梁思成全集》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全集》中收录的文章,有好几篇,署的是梁思成与刘敦桢两人或梁、林、刘三人的名字,如《大同古建筑调查报告》、《云冈石窟中所表现的北魏建筑》、《修理故宫景山万春亭计划》等莫不如此。
1945年之前,梁思成、刘敦桢的学术研究,可以用“颠沛流离”来形容。但就是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营造学社仍然没有放弃实地测绘古建筑的计划,因为他们深知,这些建筑时刻有被炮火轰击成为炮灰的危险。
1938年,到昆明之后,梁思成脊椎软组织灰质化的疾病越来越重,此时,刘敦桢就担负起了测绘的重任。10-11月,刘敦桢率刘致平、莫宗江、陈明达对昆明市及其郊区进行古建筑调查,结果莫宗江和陈明达竟给拉壮丁的给强行拉走,最后梁思成出面才让军队放了莫陈二人。
测绘绝不是旅游。1939年,刘敦桢等人去成都测绘,长途汽车拥挤不堪,30多个人挤在一辆车内,根本动弹不得。屋漏偏逢连夜雨,暴雨袭来,立成落汤鸡矣。
1968年,时任南京工学院建筑系教授的刘敦桢先生被迫害至死,比梁思成先生故去,还早了4年,只留下他那本辉煌的不朽之作《苏州古典园林》让人抚书追昔,不胜感慨。
成就中国建筑复兴的传奇
1943年,刘敦桢即将离开学社到中央大学建筑系任教。在离开李庄前一天晚上,刘敦桢和梁思成彻夜长谈,泪涕纵横,实在是难分难舍。刘敦桢离开3年之后,即1946年,因资金短缺,朱启钤先生也已家资散尽,无力维继,再加上学社人员分散到各地,营造学社只能停止活动。
要不是抗日战争令国民经济几乎崩溃,中国营造学社大可以发展壮大,成为中国建筑研究的中坚力量。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日本方面曾有意拉梁思成先生为日方所用,梁思成早已洞悉日方企图,他坚决不与侵略者同流合污,立即带领全家长途跋涉于1938年1月转赴昆明,翌年,又搬到四川省南溪县的李庄乡下。在李庄,物资匮乏,营造学社的生活之困难可想而知。他们的生活条件比在昆明时更差了。两间陋室低矮、阴暗、潮湿,竹篾抹泥为墙,顶上席棚是蛇鼠经常出没的地方,床上又常出现成群结队的臭虫,没有自来水和电灯,煤油也须节约使用,夜间只能靠一两盏菜油灯照明。因为终日劳累,梁思成患上了脊椎软组织硬化症,行动不便;林徽因则有严重肺病,长期卧床不起,咳嗽不止。
梁思成并不是非得呆在李庄,当时美国许多研究机构和大学都向梁思成夫妇发来了邀请函,请他们去美国执教,到了美国,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都是李庄无法比拟的,但是梁思成的态度很坚决:不去。怎么能在祖国最需要他们的时候离开故乡?去异国享福呢?
朱启钤并没有随同梁思成、刘敦桢的大部队转移到四川大后方,而是呆在了北平。因为朱启钤在政界人脉宽广、德高望重,日本方面一直想要朱启钤取代当时的华北临时政府首脑王克敏。据说王克敏和朱启钤都喜欢麻将。林语堂主持的《论语》杂志上有一则笑话,说:“袁项城任总统时,严令部下拿赌。警察厅长某报告袁氏曰:‘现在京里最大的赌是梁总长(士诒)家、王总长(克敏)家、朱将军(启钤)家,还是去拿不拿?’袁氏道:‘我叫你去拿,拿不拿在你呀!’”可是,两人在政治立场上却有天壤之别。一个叛国投敌,一个则坚持气节。
朱启钤在北平期间,托病在家,始终没有在日伪政府中担任一官半职给侵略者撑场面。从朱启钤到梁思成,营造学社的中坚力量,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成就着中国建筑复兴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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