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兰大机场是我对美国的第一印象，旧。这是美国东岸的空中交通枢纽，客运量和航班数世界第一的机场，最新的建筑和设施也都是十几年前为了迎接奥运而兴建。直到新的国际航站楼最近动工，就只有内部装修尽量不着痕迹地融入到旧的环境当中。比如不锈钢扶手。保养得当的话，不锈钢用的时间长了会披上一层柔和朦胧的灰色光泽，那是被无数旅客用手抛光出来的。

在亚特兰大看到这样使用多年的不锈钢，与我知道的那些要么明亮如镜要么满脸破相的不锈钢似乎完全是两种物品。我几乎已经忘记原来崭新和破败之间还存在着这种状态：旧。资本主义世界欢迎我的这个印象，让我多少有点时空错乱的幻觉。我一直以为咱们社会主义窗口是按着发达国家的标准在装修，要不断追赶国际水平才那么三年一小，五年一大。

法兰克福机场是我对德国的第一印象，也是旧。法兰克福是欧洲的空中交通枢纽，天气好时市区上空总是织满白线。从机舱走进机场的那一刻我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因为满目所见都是旧，凌乱，毫无气势。我心想德国人对现代化也就只有热诚，办成事还得看中国的。Paul Mijksenaar设计的阿姆斯特丹，法兰克福和纽约三大机场导向系统是世界闻名的杰作，这次欧洲之行有幸瞻仰了其中两处。然后我发现，现实是在浦东机场就算没有标志我也不可能走错，因为没有其他路，所有的通道都是为了当下的功能而设计建造。

在法兰克福机场，下飞机来转了两个弯，我赫然发现自己身处购物中心，周围居然是候机的旅客！如果没有他老人家的这些杰作，如果没有身边鱼贯而行的同机旅客，我断不可能穿越咖啡店和圣诞树找到大厅另一头的行李提取处入口。在阿姆斯特丹的登机口，我期待看到航班信息的巨型液晶显示屏，那个位置放的却是至少十五二十年老的球面电视，何等的时空错乱！ 然而想过来一切都合情合理，建机场只是几年的事，断不可能预料到几十年后的情形，边用边改自然是正道。球面电视只要还能显示那些大字体，颜色不出错，也没有必要换成液晶显示器。至于扶手，不锈钢不就是为了可以用几十年也不生锈才被发明出来的吗？

生活在社会主义窗口的人大概会理解我的感触。我们身边的事物要么是崭新，要么是破败；要么是整体策划好执行得一丝不苟，要么是一盘散沙不再有人过问，没有过渡状态。机场，楼宇，街道，公共设施，人们手中的产品，一旦不再显得崭新，仿佛一夜之间就马上变得不堪入目，逼着你把它淘汰。更糟糕的是新登场的时候就不合用，劳民伤财之后草草退场。

我们身边的人也是这样，要么你年轻力壮，那要趁年轻力壮打下江山，要么你人老珠黄错过了飞黄腾达，那就只能夹着尾巴低调混饭。似乎没有人考虑新的东西是如何变成旧的，也没有人想要保护它们不要破败，以便一直舒服地旧下去。似乎没有人考虑一份工作做到老，甚至没有人想要工作到老，以便有足够时间做好一门职业并且做出乐趣。我们是不是可以少一点弃旧迎新，尝试多一点历久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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