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草专栏

钱是身外之物，大家都这么说，电影里也这么说，钱就成了身外之物的别名了。说这个话的时候，人都显得很潇洒，很开悟的样子，其实穷人是出于无奈，自我宽慰，一个可爱的阿Ｑ。富人呢，一掷千金，千金散尽复还来，他的底气，都是身外之物垫着呢。身外之物像什么，就像那个丰腴﹑性感而又无辜的羊脂球，得到她的人，明明心满意足了，却要做出不屑的样子来，譬如李白，因为钱多，他说要有酒，就有了酒；他说要有诗，就有了诗。可他什么时候说过钱的好话呢？再譬如杜甫，他一辈子都缺钱花，当然也不会写一首钱的赞美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满腔悲愤，字字带血。一穷一富，真有天壤之别。据说，杜甫是吃干牛肉噎死的，而李白是跑到河里捞月亮淹死的。诗圣因为穷，生生死死都在温饱线上挣扎；诗仙因为富，死也要死出一股浪漫的精神来。全是身外之物惹的祸，有它没它，或多或寡，都带来不同的痛苦和欢乐。有一句老话，物质决定意识。换一句话说，身外决定身内。这，我还是有些相信的。虽然身外之物很无辜，钱只是钱，就像羊脂球只是羊脂球。

《围城》里有一句话很调皮，人要是没有身体只有灵魂多么好！说这话的家伙，是一个哲学家﹑诗人，说得很调皮，却又很沉痛。因为他喜欢谈哲学，谈罗素，吹牛皮，可是身体不好，每天定量吃药﹑喝牛奶，身体真是拖累了他。身体是心灵的栖息地，就像飞得再高的鸟，也要在树上有一个巢。如果说，身内之物是心灵，那么身外之物首先体现为衣服。在心灵和衣服之间，就是“本身”了，本身是什么，按佛家的说法，就是包裹污秽的臭皮囊。说是臭皮囊，也就是不足为惜的意思吧，可是，我们干了多少事情，都是借了心灵的名义，却是为了这具臭皮囊。法国大革命的时候，罗兰夫人在绞刑架上说，自由，自由，多少罪名借汝之名以行？！说得多么见血呢。

古人说，女人如衣服，破了可以补，不补可以扔，扔了可以换。在我住家的附近，靠山靠水的地方，新开了一家酒吧，名字就叫做“旧衣服·新衣服”。很多男人乐颠颠跑了去，有大款﹑白领﹑小资，还有一脸青春疙瘩的大学生。老板是个女人，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唇上涂了黑黑的膏，灯光照上去，恍惚月光照在陶瓷上，是亲近的也是婉拒的，她说，我的好兄弟们，好好爱你的衣服吧。兄弟们嬉皮笑脸，说，衣服就是女人嘛，我们当然要爱啊。老板也在笑，老板说，衣服就是衣服，男人呢，男人就连衣服也不如。

男人们很委屈，很少再去那家酒吧了。可是，酒吧的生意依然好，女人们川流不息地来，白领﹑粉领﹑艺术家﹑大款的太太﹑二太太……她们梳着不同的头，挂着不同的项链，当然，还穿着不同的衣服。她们宣称，爱身外之物胜过爱男人。她们说得很真心，说得都要泪眼婆娑了。不过，她们也许没想到，对女人，男人也是身外之物啊。有身内就有身外，谁能离开谁？

（何大草，四川籍著名作家。其小说《刀子和刀子》被改编成电影《十三棵泡桐》，该小说被评论界誉为“中国版的《麦田里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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