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葵

老武四十岁上下，长得仪表堂堂，白，胖，一副金丝边眼镜儿后头，突着一双细长眼，有精光。老武穿衣服，喜欢把衬衫掖裤子里，三伏天儿也穿衬衫，不过长袖换成短袖，还掖裤子里，走到哪儿都背着手，很像电视里领导在视察。

起初在一场文艺青年聚会上见到老武，雪白的短袖衬衫，一看就是高档名牌，还是场面上的体面人喜欢的那种俗大牌，在一群花花草草、随意成性的T恤中，像一棵高大的云杉，挺拔而扎眼。

老武正跟边上人聊天，气定神闲地说起，他在国外看一场芭蕾舞，很震撼云云。然后，突然，愈加不经意似地，老武说：他们国家的总理，就是那谁，原本和我同一个包厢的，后来家里突然出点事，没来，耽误了耽误了，我还说问他个事儿呢。

从此觉得，老武不是一般人，挺有背景。

不久，又见老武，在一个红酒品尝会上。天气凉了，老武穿长袖衬衫了，当然还掖裤子里。那天老武在和一位职场成功女性打扮的中年妇女聊，我坐得不远，听到聊的主题，是茶与酒，又从茶聊到禅，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语调铿锵有力，很自信。说的都是总揽全局的话，比如说，比起红酒，茶的味道变化要差远了。

我平时好喝茶，听这话题，竖着耳朵要往下听，那头儿却换了话题。老武对那妇女说：你好喝茶的话，明儿去我那儿拿，好几个部委的大秘们，别的不趁，就趁茶，一过节就往我这儿送，完全搁不下，烦死了。我听到此，不禁又羡慕的目光投过去，老武脸上真是烦死了的表情。当时心想，这老武，不光有来头，还都是硬来头啊。

说来也怪，自打认识老武，耳边总有人提他，有说他刚在一场拍卖会上拍下一件青花瓷的，有说他刚从布拉格考察房地产回来的。甚至有一次，听说，他去太平洋某个岛了，说要在那儿住几天。不过小住仅是表面现象，实则老武动了退隐红尘之心，听人说那岛不错，去瞧瞧，好了就买下。

这类消息听多了，我又暗想，老武真是钱权皆备，不得了的人物，自不是我辈随意可以沾惹的人。从此有意远离。可是，偏偏自打认识老武之后，总在各种聚会上频繁邂逅，只得匆匆打了招呼，赶紧闪。

那年冬天，天奇冷，各路朋友之间，好似要配合天气的冷峻，走动突然少了，偶尔聚一次，也是相对傻笑，不时冷场。以前天天聚的人，冷下来一想，其实之间也没什么可聚的，志趣并不相投，人品也并没有多少互相欣赏，怎么就会密成那个样子呢？

不过有一次，冷场突然被一个话题冲破，一伙子人，叽叽喳喳吵到夜半。这话题，就是老武。

据说，最早是有一位喜欢较真儿的哥们儿，某次又听到老武聊到那场芭蕾舞，这哥们儿记性好，听着听着不对劲，不禁发问：老武你上次说的可是那国家的总理，这次怎么成议长了？

从此这哥们儿较上了劲，开始遍查老武的各种传说，得出来的结果，大多是芝麻，但是人们口口相传的老武故事里，都是西瓜。比如那场芭蕾老武确实在场，他是某大媒体记者，奉命前去采访，确实被允许可进议长包厢，和其他十几家媒体同行，对议长进行集体采访。比如太平洋的那个岛，老武确实去了，是和女友度假一周。度假期间，老武和岛上居民聊天，说当地的农民房子，一平方米只合人民币几百块，老武和女友不禁畅想，买它几十平方米，留作将来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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