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不必说,早晨儿子在那种情况下离开的家,她当然担心;忧也不必说,担心父子碰面。彭飞跟妈妈解释说他回来拿书包——平时午饭在学校吃——海云让他吃了饭走,他便听话地去卫生间洗手。母子在餐桌边坐下,海云细看儿子脸色,没看出不快的阴影,心里颇感安慰:到底还是孩子。用筷子把清蒸草鱼的中段分割揭下夹到儿子碗里,他一向不愿吃鱼,嫌吐刺麻烦,这次却什么没说,乖乖吃,海云哪里想得到这顺从是由于歉意和内疚了?心情越发轻松了些,一轻松就忍不住絮叨:“吃了饭就走别耽误下午的课……按原计划高考不要受你爸干扰……你爸态度不好不是冲你,部队上一个战士跳伞受伤幸好没死要不又得算事故……”想在丈夫回来前做好儿子工作防患于未然,这时,电话响了。
彭飞去接电话。电话找他,父亲的,只说一句就挂了,说的是:“你来招待所找我先不要跟你妈说!”彭飞心猛地一紧,他又要干什么?但随即镇定: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放下电话跟妈妈说同学找他在大院门口他去去就来,就走了。
湘江在招待所房间等儿子,面前茶几上放着那张招飞表格,“父亲”一栏的后头,已填上“彭湘江”三字。他得尽快跟儿子谈一次,高考在即不容耽搁。他感到了儿子的决心,他得搞清楚这决心的性质和程度。噔、噔,两下轻重得当的敲门声,带着点示威示范性质的礼貌礼节——当然也可能是湘江多心——得到允许后,彭飞扭门进来,高高大大,猛一看,不细看,还真就是一个男人一条汉子,但愿不是徒有其表。湘江伸出右手,用中间三个指头把表格往前推推:“拿去吧。我签了。”他注意到儿子明显一愣,马上按住表格拖回原处。
“能不能请你说说到底为什么要参加招飞,就因为我说的那几句话吗?”
“不说这些了。您只要签了字就成。”
湘江叮嘱自己冷静。现在不是老子对儿子,是一个成年人对另一个成年人。近几日与儿子的频繁接触和连续交锋,他明显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某种变化,海云上午的电话进一步帮他厘清了这感觉:儿子成年了。他希望是真的如此,他怕他半生不熟却自认为成熟,怕他倚仗青春有恃无恐。青春是什么?是造物主送的个大礼包,人人有份,包装炫目华丽充满魅惑很易令人昏头,以为只要拥有了它便可无极无敌。及至一层层包装拆将开来,很多人,绝大部分人,得到的是失望,自然还有清醒,只可惜人生经验获得的同时就意味着作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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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海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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