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生贵

我们知道，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科学与艺术所面对的都是同一个世界；而体现在媒介以及相关的物质材料、物质手段上，科学与艺术则又具有某种互为因果的关系，因此有时则也可以结为一体。自然科学史家汤姆森曾讲过，科学不断为艺术提供了新的大量的原始材料；科学给艺术带来的是新的想象空间与体验对象。同时，现代科学技术可以使艺术活动中的创作主体与接受主体之间建立起一种全新的自由、平等的交流、对话关系，并且能够互激互动。应该看到，现代科学技术影响和作用下的当代艺术活动的变化是多层面的，深刻的。而且可以说，科学对艺术的这种影响，在当下以至未来都会存在，科学的审美之维依然会继续发展。

不过，进入20世纪中叶以来逐渐凸显出来的问题是，与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相比，艺术的存在及本身的某些变化令人忧虑，其中包括来势迅猛的现代技术带来的诸多变化。如有的理论家所指出，艺术已失去了作为神话或仪式的力量，也失去了不可复制的独有的个性化特征。艺术在量的方面如工业产品般的批量激增，使其成为了文化工业的国际化产品，但却往往遮蔽掉了“原生态”个性风采与质的方面的提升。复制性与标准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是通过数码图像制作作品，与之相关，信息技术时代所必然带来的存在的非个性化，使艺术内在根基逐步萎缩。还有，强大的技术理性可能造成的对于审美情感的挤压或消解等，都是现实存在着的。面对包括现代媒介在内的现代科技给艺术活动带来的负面影响，在上个世纪，西方一些浪漫主义者便做出过强烈的反应，表示出直接而冲动的反抗。但这种浪漫的反抗已被事实证明是无效的，它只能使人们的心态更狂躁，与经典艺术所需要的内心境界背道而驰。

的确，通过考察我们可以明确这样几点：其一，无论人们是否愿意认同，作为面对同一世界的科学与艺术，必然会具有“同一”的时代性特征；现代科技的作用必然要关系到当代的艺术活动。其二，科学技术在伦理意义上的本质是“中性”的，因而积极而良性的调适是最为重要的。其三，任何对于现代科学技术的情绪化逃避或抵触，往往都是无济于事的，而更需要的是正视与积极调适，以寻求协调、有机且有致的和谐状态。

其实，我们已经感受到现代科技革命对人类当代文化发展正在产生着以往所无可比拟的巨大影响。譬如，科学技术的发展引起当代社会主导媒介形式的变化，而主导媒介形式的变化，则引起了原有艺术生态格局的深刻变化。艺术的创作、传播以及整个活动形式，也不可避免地要发生重大变化，并呈现出新的形式与特点。从传统性的视角考察，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艺术，普遍是在特有的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条件下生成、生存与发展的，具有突出的本土性特点，而且由于地域位置、民族语言等原因，多数都曾有过相对封闭与自足的历史形态，其交流与传播范围是非常有限的。而如今，由于直接得到现代新兴科技力量与手段的支持，又借助于经济全球化的重要现实背景，与以往相比，这些艺术可能产生的影响的广泛程度，显然是前所未有的，或者说，现代技术已成为当代艺术实现在全球化大舞台“自我表演”的重要条件或重要依托。

现代技术对于当代艺术乃至当代文化的影响作用，已成为不容忽视的事实。特别是在随之而来的全球化趋势下，其影响所及，几乎可以到达世界的每一个地域、每一个民族甚至每一个角落。然而，人们对此影响所产生的作用和意义，则有不同认识。人们通常认为，随着工业革命的产生与现代化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使得许多传统艺术的原生态受到冲击和破坏，因而出现新的生存与发展危机。若只从表面化的因果关系看，似乎是这样，但事实上并非如此简单。

如前所述，科学技术本身是中性的，它对艺术以及文化方面的作用，同样也只是作为一种手段而存在。从科学技术发展的历史来看，任何一种新技术的出现，几乎都同时可以孪生出“造福”与“为祸”两种性质截然相反的结局。这里重要的是人，人的良知，人的德行，以及人的目的性。要克服或抑制科技的负面作用，仅靠科技手段自身绝对不行，而是特别需要人文精神、人文理性。在当代，则特别需要确立人文精神与科学技术的综合理念，以超越技术至上与拒绝现代科技之间的对立。

强调科学技术与人文精神的综合理念，既是一个学理问题，也更是一个很实际的现实问题。我们都熟知，“分化”是人类演化过程中逐步出现并至今越来越突出的一个特性，许多领域、许多方面都在分门别类，而且越分越细，有的甚至呈裂变状态，分化之后便又各自日趋独立。此中自然是得失皆有。其中，科学技术与人文精神的分化脱节是工业革命以来的显著体现，要很好发挥现代技术在推动艺术以及文化发展中的正向作用，则首先需要努力克服这种脱节状态。

以人文精神与科学技术的综合理念对待当代艺术，主要意义在于突出内在的文化精神以及其可持续发展的平衡态。我们必须明白，历史是不会逆转的，对于艺术而言，无论人们多么怀恋古往的那种“原生”性，但就人类发展的大势而论，却不可能回归到古往的时代。而在此进程中，科学技术的发展却仍然会继续。所以，应该进行的切实而有效的选择，不是逃避或遏制科学技术，而是应该置于人类文明发展的大视野中，调节其实施方略与价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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