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你这孩子说得对。对在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对在单纯吧。这可能就是恋爱带来的好处吧？这个社会，习惯上，把大学生都看成没有性欲的傻子，看到这封16 岁小姑娘的邮件，可能会吓死吧？

吓死几个最好了。这封邮件多开心呀。虽然她说的全是自己的烦心事。想想看，谁的恋爱经验中有这样的开心呢？谁有这样自嘲的冷幽默呢？谁在恋爱当中，什么都没做，就是呆在一起发傻，也这么心醉神迷呢？

这一切都是爱情才有的。这16 岁的小孩轻易就得到了。你有吗？ 你没有，你只是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没顶，你什么权力都有了。可是你厌恶了她的手；哪怕她只说一句话，你也没有耐心听完；没有吻、没有性爱；生活没有惊喜；疲倦得连抱怨都停止了…… 两个成年男女，彼此押送对方走向人生的尽头，沿途没有任何风景。

这就是合法的、成熟的性关系。 怪不得我们不对小孩及时进行性教育、不许他们交朋友、谈恋爱。原来是因为嫉妒。他们不考虑物质、假装设计未来、对家世、背景、财力、名声没有任何要求。他们就像两只小狗，彼此亲热地嗅一嗅。他们当然可以恋爱。年纪渐长，快乐渐少。或者说，成年人得到一点快乐，成本太高了。不像孩子，他们似乎就是为了快乐而生。

我们习惯把爱情说得一钱不值，然后对别人说，这就是爱情。我们热衷于把寄生在势利、庸俗与无趣之中的男女关系定义为爱情。我们躺在阴沟里偶尔仰望星空，并不惭愧，反而说，我知道北斗星有何意义呢？ 我们得向孩子学习。他们的友情，他们的爱情——别说他们没有爱情，是我们没有爱情——他们的纯粹也许像露珠一样短暂，却正是我们所没有的透明。

有次我在雨后的小路上碰见两个小孩，一枝花低垂，小孩站在它前面议论： 不知道可不可以吃呀？沉默了一会，又说：不知道可不可以吃呀？然后一人摘了一朵，吮吸一番。而我并没有做这个实验。可能你也不会，如果你是成年人的话。 所以我们不知道花的味道。以上这个故事也类似跑题，不知道和爱情有没有关系。我认为有。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无论再怎么聪明，可能在一起也不爱议论大事件，反而回归到孩童 时代，甚至就是像两只狗，轻轻咬一咬她，嗅一嗅她，抱抱她。 可惜太奢侈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命。

有些好的属性，只有孩子天然具足。由于他们是受管制对象，他们不愿意说，我们往往不知道这些天然属性是什么。今天多好，有这个孩子的邮件。让我们知道，异性的存在，爱情的可能出现，是让我们多么快乐的一件事。

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失去了这种快乐的能力？ 当然，是疯了以后。

连岳

2007 年8 月1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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