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先生去世几近半年，人们对他的追忆却有增无减，似乎不愿让这位总是“说真话”的艺术家离开。11月20日，迄今规模最大的吴冠中回顾展在杭州开幕，350幅作品涵盖了他各个时期的代表作。置身在浙江美术馆的天光大厅中，以吴冠中《双燕》的巨幅喷绘和《云南行》写生系列作品构筑的“吴冠中的世界”，仿佛在提示着艺术家一路走来的轨迹。

“想念我，就去看我的画吧。”吴冠中生前曾这样告慰他的朋友；如今，七个展厅中的作品，令人在一片光与影、形与色的世界里与老人再度相遇。人们熟悉吴冠中作品中大气开阖的构图和绚烂明快的色彩，然而在这令人魅惑的视觉形象背后，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艺术家以文本和画作相互映衬，所呈现的“苦”旅——这恐怕是“东西贯中”展览抛出的一个令人深思的“意外”。也许，这才是真正走近吴冠中艺术世界的第一级台阶吧。

吴冠中曾撰文道：“谁也没有选择投胎的自由，苦瓜藤上结的是苦瓜子，我晚年做过一幅油画《苦瓜家园》，苦，永远缠绕着我，深入心田。苦与乐是相对而言，且彼此相转化……我这个苦瓜，只能结在苦藤上，只有黄土地的养料适合我生长。”

吴先生所言之“苦”，并非指生活境遇的艰苦，更多的是他追随老师林风眠先生“调和中西”的思想，在踏上艺术之旅伊始就开始的“苦觅”。他进入杭州国立艺专（现中国美术学院）学习之际，正值抗战爆发，师生一同颠沛流离，不断在远游与返乡之路上寻觅。而且，他的艺术之路与西学东渐的潮流紧密契合，不仅是个人境遇的“出”与“归”，更构成了精神世界中“苦”的原点。

吴冠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公费赴法留学，1950年从巴黎回国，时年三十一岁。这是故国家园的召唤，也从此结下了“苦”缘。在日后的几十年时间中，他始终坚持在直面自然山川的写生中，探索中国人心中的绘画世界，他面对的不再是旧时风景，也不是客观世界，而是蕴含着东方形式美的宝藏。他早在1979年就发表了《绘画的形式美》一文，这在“文革”刚刚结束、学院派的写实风格一统天下的状况下，掀起了轩然大波。不仅如此，他在后来的日子里一路放言：“笔墨等于零”、“美协、画院养了一群不下蛋的鸡”、“中国的美术水准还不如非洲”、“一百个齐白石不抵一个鲁迅”……每说一次，必然给媒体制造一个话题，更可想见，他的惊人之语每每会在艺术圈内遭到怎样的误解与炮轰。然而，晚年的吴冠中对周遭的非议毫不理会。就在今年4月，他在家中接受媒体采访时依旧表示，“到我这个年纪了，趁我还能说，我要多说真话。”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老人，亲历中国艺术近一个世纪的发展，一路走来的复杂心境。如今他走了，似乎没有人再具备他那样“放炮”的资格和天赋，人们转向他留下的作品，聆听他在画中的述说。此次“东西贯中”展览的焦点作品，当属香港艺术馆带来的吴冠中的四幅绝笔之作——《梦醒》、《幻影》、《巢》及《休闲》。着色依次减淡，渐成黑白，构图也依次简化，愈发疏朗，似乎勾画着作者最后的心情。吴冠中还为四幅画作写下长长的、耐人寻味的文字。《梦醒》的配文说：“反刍之草，沧桑味苦，却更接近人生真味。思往事，往往更概括，更突出了某处的眉眼，画画随之而呈现简约，强调创痛，全现无奈——人生之曲，不凭音色悦耳，当亦有未来，将老或老之知音。”《休闲》的则是：“所有的权力、地位、名气等光环都没有了，这个时候艺术作品自身的价值才会体现出来。”

香港艺术馆馆长司徒元杰透露有关这四幅画的创作细节，听来令人唏嘘。他说，今年春节他代表香港艺术馆去探望吴冠中，并汇报刚刚举办过的展览时，老先生还精神得很。“没想到5月他就住进了医院，可是并没有通告我们。直到有一天，吴老的长子吴可雨先生代表父亲来电，说有新作要捐献香港，我们很高兴地接受了，并给他寄去了此前展览收到的观众来信，以及一大摞接收捐赠需要签署的文件。没想到月底竟然传来了吴老去世的噩耗，我们都惊住了！原来，他就是在病榻上一一读信，而又听闻，他吃力地在文件上签名，虚弱得浑身都在颤抖。这些画是吴老在家中最后的岁月创作的，他当时应该已经得知自己的病情，可还是要画下去。”

称吴冠中是全中国最朴素的艺术家并不为过。他并没有像大多数“成功”的艺术家们一样修建奢华的工作室，直至生病前的日子，他的工作室就是方庄简朴局促的家。据司徒元杰描述：“春节我去他家，只见他在地面上摞了几摞书，上面支起一块木板，就是画架了。而地面上有斑斑驳驳的颜色，今天刚好可以对照，就在他捐献给香港的这几幅画中。那天看到画，我们艺术馆的同仁都落泪了。”

吴冠中的最后时刻是如此潇洒，甚至在自己的画中为告别生命做出了预言。他穿着一身休闲装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作品永远等待你细细品味——不仅是在观展、看画，也是欣赏画面背后那个美丽的人。

■2008/野草/油画·布面/中国美术馆藏

■云南行速写之“水暖”

■吴冠中绝笔之一：2010/休闲/水墨·宣纸/香港艺术馆藏

■2007/岳飞的兵/水墨设色·宣纸/中国美术馆藏

■1998/苦瓜家园/油画·布面/香港艺术馆藏

■1995/画中人（朱碧琴肖像）/油画·布面/中国美术馆藏

■1993/母子豹/水墨设色·宣纸/新加坡国家美术馆藏

■1988/秋瑾故居/水墨设色·宣纸/香港艺术馆藏

■1979/乐山大佛/水墨设色·韩纸/新加坡国家美术馆藏

■1954/五台山佛光寺唐塑/水彩·纸/中国美术馆藏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凤凰网无关。其原创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