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日的夜，星光熹微，抬头凝望，但见百年前离开的列夫·托尔斯泰在启明星的位置，无限悲悯地看着地球，喃喃说着最后留给妻子索菲亚的那句话：不要以为我出走是不爱你，我爱你，且真诚地怜悯你……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位作家，被伟大的政治家论及过七次？列宁对托尔斯泰的偏爱，就像毛泽东对水浒、三国一样，只不过毛是随身带着，而列却要反复论述罢了。

我接触托翁著作时岁数不大，当年哥哥背回来的那一包书中，就有一套《战争与和平》。至今还能清楚地记得是高植翻译的版本，不用再去翻书也能将书中的内容和人物脱口说出。安德莱、比埃尔、娜塔莎、玛利亚……四部头著作中，这些人的故事交织在拿破仑与俄皇发起的战争中。青春将奥斯特里茨战役挥洒得壮丽无比，爱情让波罗金诺战地的鲜血绽放出朵朵罂粟花。保尔康斯基老公爵对上战场的儿子安德莱说的那句：怯懦我会羞耻，牺牲我会伤心。仿佛在向世界揭示父爱的伟大；安德莱躺在爱人娜塔莎怀中幸福地离去，实证了爱是这个星球最美的动词。

《安娜·卡列尼娜》用两条平行的线索，让思想成为粘合剂，将两种生命价值观无缝隙地交织在一起。托翁悲天悯人地表达了对安娜与渥伦斯基的同情，而主张却在吉提与列文那边，不幸和幸福似乎在这个地球上打滚，选择激烈便会不幸，选择平和自然就会获得和谐幸福。所以，吉提主管第一生产，列文负责第二生产，这便是人类幸福的源泉。

《复活》是最值得咀嚼的作品，思想成熟在这片麦田里，托翁却成了守望者。之后就再也没有伟大的作品问世，阐释他自立的宗教，自然有追随者在一旁手拿笔记本言出必录。《复活》塑造的忏悔贵族聂赫留朵夫既是他自己，又是他的宗教代言人。这个青年时作恶，后半生赎罪的故事，集中表达了托尔斯泰主义的产生和成熟。列宁指出了忏悔贵族揪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不吃肉，只吃米粉团子的虚伪。所谓道德自我完善，就是主张不以暴力抗恶，打你左脸时，右脸也让人打；居高施悲悯临下劝众生，用残汤剩羹去赎买灵魂。所以，当聂赫留朵夫认出了那位斜眼子妓女马丝洛娃后，立即决定解救她。而解救对象是不是当年清纯的卡秋莎已不重要，可不可以成为托氏“主义”的牺牲，才是问题的关键。于是在这个解救的过程中，灵魂经过洗涤和甩干后，忏悔贵族又主动对自己实施了打土豪、分田地，并提出娶妓女为妻。这样做的结果是，马丝洛娃复活了，最后嫁给了托尔斯泰主义者；而经过忏悔的聂赫留朵夫的复活，是获得了道德的自我完善。

一身轻松的聂赫留朵夫走出了罪恶，而托尔斯泰却被气出了家门。起因只是著作版权、手稿归谁的问题，妻子和追随者“中年秃头肥佬”切尔特科夫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留给谁呢？“捐给人民”还是留给家人？这个问题直接导致八十二岁的托尔斯泰愤然出走，在风雪漫天的阿斯塔波沃火车站结束了生命，从此，那里成了世界名胜。

庄园雅斯纳亚·波良纳是明亮的林中空地的意思，托尔斯泰埋葬在这个他居住了一生的伯爵领地里。在那里至今还能听见他真实而苍老的声音：虚荣！墓门前都是虚荣！这是我们时代的特殊病……

多雪的俄罗斯每年在这个祭日都大雪纷飞，街上有乞讨者唱着歌谣“我是托家的孩子，我的妈妈在火车包厢里和托老爷厮混……”经过百年托尔斯泰如今还能肌肤相亲在尘世，是因为他的灵魂去了两个地方：人心里，天之上。

苏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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