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首都博物馆地上一层B展厅

■时间：2010年12月14日——2011年1月14日

■读家：孟晖

■推荐指数：★★★★☆☆

■一句话点评：“百工千慧”展的特别魅力就在于，让古代世界的迷恋者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猝遇科学技术，竟至于转瞬间皈依科学的神威。

OK，我们如今都很习惯“伊丽莎白女王”、“莱提西雅王妃”之类西洋人的简率称呼。但，中国历史上啥时有“李倕公主”这样的叫法？再说，唐高祖第五代孙女还能拥有“公主”称号吗？如果考古专业界为了取悦大众，也像国产影视剧一样戏说历史，那实在不是好兆。

仅仅从“李倕公主头冠”上所嵌宝石不够珍贵来看，这位唐朝宗室女似乎生前死后都没享受到“公主”的待遇——开元盛世时的公主就戴这首饰？在《百工千慧——中国文物保护科学和技术成果展》上，我围着这顶经过“复原”的“唐朝公主头冠”转了三圈，越转越觉困惑。恕我猜测，被修复专家认作“头冠”的出土原件，可能是一件硕大的“假髻”，当时叫“义髻”——史书记载，天宝初年，杨贵妃就喜欢戴义髻。依文献来看，唐代贵妇用以标示身份的头饰并非“冠”，而是数目不等的花钗与翟鸟纹钗花。因此，若按照在假髻上对称簪插花钗、缀饰钿花的思路来进行复原，是否更能接近实际情况呢？

不过，修复专家的努力依稀让我们亲眼看到盛唐时代的珠宝工艺的精美。因此，在“公主头冠”的展柜前驻足，凝眸于考古发掘出来的唐代钗钿原物，仍然是一次值得的经历。在同一个展厅中，我还曾反复琢磨一具完整的秦兵马俑的蹲姿背影的流畅自然，似乎从未有过地体会到这一雕塑奇迹在艺术上的成功。观众之所以被激发出如此的感受，同样要归功于文物工作者借助当代科研成果对出土俑的有效保护。

“百工千慧”展的特别魅力就在于，让古代世界的迷恋者——这类人往往喜欢厚古薄今，否认进步的意义——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猝遇科学技术，竟至于转瞬间皈依科学的神威。死去的、凝滞的往昔历史，活态的、一路高歌猛进的现代科技，二者之间阴阳永隔，这大约是我们心中固定的印象。然而，恰恰是似乎只在美剧《CSI（犯罪现场调查）》的化验室里才会运用的生化技术，让战国墓中出土的两千多年前的彩锦与彩绣抵抗住今日空气的侵蚀，获得了接近不朽的特质。展柜中巨大完整的战国“荒帷”上，流云纹的绣线浮动着暗泽，这是公元前几百年的丝线在我们的眼前，与我们的世界中的光线玩弄反射与折射的游戏呀！

仿佛唯有好莱坞电影里才能有的高科技场面，也将直接嫁接到尘封的汉唐旧梦之上。看哪，履带车载式探测器可以经由盗洞进入地下的墓室内部，并通过带有低亮度光源的摄像镜头，把沉睡在幽暗中的密室内景，把昔日不知名画工留在墓壁上的画迹，直接传回地面。

惨烈的是被完整保存下来的史前时代先遭地震后遇洪水的灾难现场，旖旎的是依据战国时代纺织技术原样复制的华丽新锦。再如对古代壁画加以“脱盐”的工程，以及更有意思的，在石窟、在荒城遗址的残壁上挂满小吊瓶，为岩壁土垣“打点滴”（锚固灌浆加固技术），都让人恍惚感觉疾进中的当代科技能够让属于祖先的过去不仅重新具有呼吸，而且甚至要接近永生。

“山河知岁月”，展览介绍中的这个标题撩人心潮。山河沧海桑田，沉默于岁月的荏苒，但人却执意要与乾坤的兴替对抗，要留住关于自己与世界的记忆，要拥有无限接近真相的历史，要搞清——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向哪里去？

记得当年，有一次，一位教授走进课堂，建议美术史系的学生们考虑报名学习文物修复与保护专业。教授当时语重心长：你们不一定能成学者，但文物修复却是一门实在的职业。其实，这一行不仅是个职业，更是一项攸关国家民族兴亡的事业。并且，是以现代科技的长缨，试图缚住岁月与山河之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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