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北京容不下旧小吃
前一段,菜市口南横街修路,几十年没动过地方的“小肠陈”要拆了。不少人赶着要再看看那口一米多的明炉大灶,那里面,酱色的老汤正翻滚着火烧、大肠、肺头和炸豆腐。这是“小肠陈”一个月内的又一个“利空”,十来天前他们刚跟九门小吃因为租金闹翻,据说九门立刻找了个山寨版小肠陈顶上,接着卖卤煮。
北京小吃被围追堵截并不稀奇,王府井步行街建成后我就没在那儿见过地道的北京小吃;其他地方也是找不着“年糕杨”,只有“汉堡王”。
过去北京管小吃叫“碰头食儿”,碰见街头出摊儿的就垫补两口,不求吃饱,也并非真饿,只是为了嘴不闲着。小吃一般用料不贵,但便宜不代表随便。拿常见的豆腐脑来说,现在顶多搁点木耳黄花,但昔日“南白北马”的豆腐脑浇的都是厚卤,里面必搁羊肉,蘑菇也只用张家口的口蘑;清代天福号做酱肘子只认通州一种叫“开锅烂”的黑皮猪,还得是80斤以下的猪秧子;老舍小说《四世同堂》里,什刹海边卖的冰碗更是形色味俱全——“一大碗冰,上面覆着张嫩荷叶,叶上托着鲜菱角,鲜核桃,鲜杏仁,鲜藕,与香瓜组成的香,鲜、清、冷的,酒菜儿”。冰碗儿讲究的是吃个“鲜”,鲜藕菱角莲子等都来自旁边的什刹海。如今冰碗是早没了,新一代的北京人大概连听都没听过,什刹海也早不产那些了。
一方面是用料讲究,另一方面在于“胸无大志”,过去的小吃业主但求守住自己这摊儿,做豌豆黄的只做豌豆黄,做羊头的只做羊头,东西虽小,贵在忠贞,百年不渝,绝不碰别人的一亩三分地。而且拒绝做大,从街头散摊发展到固定门脸就算到头了,从没想过开连锁店甚至加盟店。相比之下,现在的小吃经营者都是商业巨子,前几年有个掉渣饼,光在北京就开了500家,比麦当劳肯德基加起来还多一倍,结果开得快倒得更快。
心思都在扩张上,自然无暇顾及口味。过去的小吃传人虽然无心做大,但人家自有更高追求:御膳房怎么着,你们做燕窝鲍翅有两下,但做我这偏门小吃未必行!毕竟人家专精此道,钻研了一代甚至几代,连回头客都是祖传的。可见过去的小吃生意同样在扩张:只不过现在的小吃是空间上的扩张,多开门店然后销声匿迹;而过去的小吃更追求时间上的扩张,争取做成百年老店,余韵长存。
从追求时间到追求空间,这种时空转化正是新老小吃的区别。如今的北京小吃乍一看也挺火,那是因为打着“正宗”旗号蒙事的太多。王府井小吃街就不说了,按理本该是最地道的京味儿小吃,实际卖的都是炸蝎子炸蚂蚱,外国人不知道还以为老北京人都是蛤蟆变的。还有庙会,充斥了各种来路不明的食物,从原料到卫生都很可疑,连摊主的笑容都显得脏兮兮的。最关键的是你压根见不到招牌上说的“北京小吃”,基本上一水儿的羊肉串,一散场满地竹签子。这里面涉及一个经济学问题。
经济学里有一条“格雷欣法则”,也叫“劣币驱逐良币”,说的是在铸币时代,当低于法定重量或者成色的铸币(劣币)进入流通后,人们就倾向于将足值货币(良币)收藏起来。于是良币被驱逐,流通领域只剩劣币。北京小吃的变迁也是“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当经营者发现偷工减料也不影响利润,就不会再碰费心费力的正宗做法,于是伪劣小吃充斥市场,食客们举目望去皆是烂小吃,被迫择一而食,最终好小吃被彻底驱逐。这就是为什么庙会大多以肉串为主营业务,这东西成本低廉、加工方便、销售量大,比做爆肚和豆腐脑省事多了。
所谓小吃,只有在小本经营的时代才称其为小吃,可如今寸土寸金的商业区哪儿允许你小本经营?怪只怪那些老字号位置都太好,租金成本必然要揉进定价,所以食客们品尝的不只是食材和手艺,还有地皮。即便这样都保不住铺面,前门大栅栏拆迁,老字号照样走人,全搬到什刹海“九门”。有些人就是对管理上瘾,总喜欢把散养变成圈养,原本服务于街里街坊的小吃华丽转型,成为面向老外和旅游团的北京形象工程。
不少人认为北京小吃衰落是因为技艺失传,这倒未必。北京过去是个闲适的城市,小吃也是闲适的产物,可现代北京人的出没模式从“日生活”变为“夜生活”,小吃只能让位于烧烤。所以北京小吃的衰落,表面上是会做的没了,但归根结底,是会吃的没了。(文/金尚宾 插图/李晓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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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孟欢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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