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终于摆脱父亲，却没了方向

倾诉女主角：丽（化名），39岁，职员

心理咨询师 陈天星

在长达一年的咨询中，丽仿佛始终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她时常会突然问我：“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对啊？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而每次当我注视着她，心中总不免对心理的复杂抱以感慨：一位已经快40岁、外表漂亮、家产雄厚、家庭幸福的现代女性，却依然没有获得本应具备的自主、自信、自尊的现代心理意识和心理感受。到底是什么妨碍了她的心理成长呢？

小学老师是父亲的“眼线”

我出生在一个县城，父亲是经商的，生意在当地做得比较大。在我印象里，每当他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认识他，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和请教。但是，也可能正是这样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导致了父亲对我的教育非常严格。

我现在还记得四岁的时候，他让我背《三字经》，我有几句背不出来，他就把我关在书房里，让我在里面大声背，直到我能背出来为止。

别人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可在我看来，应该是前世的仇家才对。到了我读小学的时候，父亲对我的关注几乎都集中到了学习上。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让校长和老师多关注我，一旦有什么“不好的言行”就及时跟他通气，而他则会狠狠地“教训”我。因为这，我在学校里面都不敢大声说话、自由玩耍，生怕有什么丢人的举动被别人发现，反映到父亲那里。

小学五年级的期末考试，因为我的数学没有考到班级前三名，父亲就让我整个假期都呆在家中，任凭其他同学在家门口叫我出去玩，他都不许我离开。

父亲帮我选了大学和专业

在父亲的管制下，我的童年期是不被爱的，少年期是封闭的，连青年期也是压抑的，想想还真是可悲。记得高考时，我本来想报考北京的大学，因为感到这是我逃离父亲的一个机会，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可没想到，父亲根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只是询问了几个朋友，就给我选定了一所当地的大学和专业，等我知道，连志愿书都已经上交了。

四年的大学，在别人看来都是青春浪漫的经历，而在我眼里却是苦闷的挣扎。因为我长得漂亮，一进校门就有男生追求了，我很想谈恋爱，可是更怕父亲每次严肃地告诫我，谈恋爱可以，但是不能发生关系。就这样，因为我一定要守住最后的底线，追我的男生们最后都愤怒地离我而去了。

有一个我很欣赏和喜欢的男生，我们谈了半年，每次他想跟我有亲密举动的时候，我都表现得很矛盾，以致我们都感到有些美中不足。有一次我终于下定决心要把自己给他了，结果，他却说他做不到了，因为我一直以来对亲密行为的抗拒，让他压力太大了。事后，我有些解脱感，可更多的却好像是一种空虚和无能感。因为这件事，我们自然分手了。

工作和丈夫都是父亲挑的

大学毕业后，父亲继续包办着我的生活，他为我在家乡找了一个公务员的工作，紧接着又安排了几场相亲。在他的授意下，我选择了其中一位结婚了。所以，假如你问我，和老公之间有没有爱情？我只能说很少。

一年后，女儿出生了，之后七年我的注意力几乎全在女儿身上。两年前，丈夫到上海来做生意，我辞了工作，带着女儿一起过来了。直到我快40岁了，才第一次离开父亲。我以为自己会获得自由，然而却发现自己的精神世界越来越空虚，现实世界也越来越失控了……

潜意识中把异性朋友当做了父亲

丽：不知从什么时间起，我开始越来越逃避我的父亲，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紧张得想逃离，现在我已经很少去看他了。

我：以往你都是顺从于他的意志，估计这种总要改变自己去顺从别人，是很不舒服的。

丽：唉，这种压抑的感觉，真会让你透不过气来，但是，你又没有办法去选择什么。

我：嗯，是压抑的。

丽：两年前，我突然迷恋上在网上找异性朋友，我想找到一个可以理解我的男性。

我：你想通过认识陌生男性来解决孤独感？

丽：是的，我想解决孤独感，但是，每次我都很失望，因为他们只是想要我的肉体。

我：你是说你遇到的男性都只关注性的层面，而没有关注你精神层面的需求？

丽：我是这么感觉的，但是，他们都说我不成熟，婚外情是不能投入真感情的，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我很佩服自己遇到的一位男性，他社会阅历特别丰富，做事特别理性，从他那里我学到很多。每次我们见面他都是匆忙地“亲密”，然后再沉沉地睡一觉。而我则会奇怪地看着他熟睡的脸庞，心想，他开三四个小时的车找我就是为了睡这一觉吗？他是如何做到这么有耐心的？

我：你有被贬低和被侮辱的感觉？

丽：有一点吧。不过，我更愿意相信是自己有问题，也就是像他说的，我不够理性，不够成熟，所以，才会在婚外关系中变得被动，变得自找没趣。

我：你想改变自己的感觉和想法，去迎合他的观念？就好像你过去需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去迎合父亲一样？

丽：或许吧。有时我就想，我开的车要比他高几个档次，我住的房子也比他大好几倍，我的学历也和他一样，可为什么他就能经常地对我说教呢？

我：可能是你潜意识中把他当做了你父亲吧。

丽：你是说我有恋父情结？可我不喜欢我父亲啊。

我：你可以不喜欢你父亲，但是，你和他之间逆来顺受的不平等关系却是你最熟悉的，也是你最容易进入角色的剧本。

丽：你是说我在无意识地扮演着被教导的角色？而这个教导者，也是我无意识按照父亲的形象找来的？

我：嗯，童年时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就像模板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塑造着现实中你和异性的关系。

童年人际模式并非不可改变

当代精神分析中的客体关系学派认为，假如我们自己是主体的话，那么，童年生活中重要的人就是客体，主体和客体形成的关系会内化到我们的心理结构中，并且，持续影响着我们现实中的人际关系。

对于丽来说，童年她的父亲总是指责她、教导她，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主动和被动的不平等关系。在成长过程中，丽把这种不平等关系内化到了自己的心理结构中，等她长大后，就会无意识地运用这套“主动和被动”的客体关系来指导自己的人际关系。借用电脑来比喻的话，客体关系就好像指导人际交往的程序，童年时被输入，以后就一直在自动地运行，重复地塑造出和内部客体关系相似的外部人际关系。

不过，虽然“童年部分决定了一个人的人格”，但拥有不幸童年的人也不必悲观。因为现代研究发现，我们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自己的内部客体关系。

第一，通过做心理咨询，内化当前的咨询师和来访者的关系，这样，新的经验会改变原来的客体关系。比如说，我和丽在长达一年的咨询中，努力构建了一种新型的相互信任和平等的咨访关系，在其中，丽被鼓励尊重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并且，咨询师则运用真诚、无条件支持和共情（站在丽的角度去感受和思考）等咨询理念和技术去理解和支持她。随着关系的发展，丽会逐渐获得情感的矫正性经验。过去丽会无意识地害怕父亲的指责，现在，她无意识中的恐惧感会降低，取而代之的是在咨询中重新获得的胜任感（对自己可以解决问题的信心）。这样，丽就不会像最初那样，总是自我怀疑和顺从别人，而是可以找回自主、自尊和自信。

第二，通过学习和保持开放性，来提高自我意识的内容。比如，丽可以参考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该理论认为，人的需求由低到高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感需求、爱与归属感的需求、自尊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那么，丽可以考虑自己当前最想要满足哪一个等级的需求，如果自己明明是想要满足爱与归属感的需求，那么，就完全没有必要被性的需求所干扰。这样，随着丽的理性意识的增强，她无意识中的客体关系也会被更多地觉察到，从而，被意识所领悟和控制。

第三，丽也可以通过家庭系统来获得帮助。从家庭角度而言，丽的精神危机也是家庭系统的危机，那么，身处系统中的每个人都需要应对。如果丽可以选择和自己的丈夫进行真诚的沟通，告诉他自己内心的需求和渴望，那么，或许丽的丈夫会做出积极的调整和应对，从而帮助丽度过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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