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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是为了磨墨

2013年12月08日 13:39
来源:羊城晚报

□菜 丛

每当冬日的午寐醒来,趁着黑釉炭炉上铁壶内泉水犹温,沏一壶铁观音老茶,放一张古琴曲,用明朝龙泉窑三足小香炉点一炷绿绿、凉凉的线香,然开始磨墨、展纸,把每一个空闲的下午,当作一张张空白的宣纸,用浓淡干湿的墨迹,把它填满,然后,扔到字纸篓。写书法这档事,算是最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做无益之事,遣有涯之生”了。

果真,写书法是一件如此快意的事,每当炭香、茶香、线香、墨香、纸香齐聚于鼻,泉水初沸声、古琴声、磨墨声分送于耳,我想,人生之至乐,亦不过如此。但是最快乐、最美丽的,也就到此为止了,再下去就很煞风景。如果不是有备而来,突然面对一张空白的宣纸,就像面对一张巨大的考卷、一个巨大的问号,要你填满人生的内涵,逼问你生命的深度。因此,我常常在拿出那一方古董街买来的宋朝抄手砚,滴上三五滴清水,手中轻握着松烟小墨,随着古琴的旋律,不断地磨出清香的墨膏之后,整个下午,却没能写出任何一个字,就让旋磨出来那一朵朵浓郁芳香、盛开饱满的墨花,像昙花一样,随即干枯、凋萎。整个下午,我交出了白卷。所以,我的偏见是磨墨之乐胜于写字。我想,让人生中的闲暇成为玄想的空白,而不急于填满,也是一种生活的美学。

当一朵又一朵的墨花逐渐开拆之后,请不要急于用你的三号狼毫,在滑腻如婴儿皮肤般的端砚上轻舔墨膏。或许,你应该先定下来,和大唐的欧、褚、颜、柳,倾谈一下,让他们来引导你进入书法的美学世界。今天的书法课,刚好轮到褚先生来上,他得意地拿起一卷墨渍未干刚写就的《倪宽传赞》,那是一幅用白麻纸写就、乌丝栏界格的淡墨楷书,柔滑的麻纸,细长的植物纤维依稀可见,界格的乌丝栏用墨浓黑而尖细。这件作品使我想起了他的晚辈张怀瓘,对他一生所追求的美感与品味所下的结语:“若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不任罗绮。”我忽然若有所悟,只是这种抽象的美感经验,如何落实在现实中的一笔一画呢?

我想,书法的美,就像建筑里的窗户一样,是相对的,书法既是用纸张的白,衬托出墨迹的黑,同时,又是用墨迹的黑,来衬托纸张的白,而窗户既是室内的眼光探出的地方,同时也是户外的阳光探入的地方,大致依随个人的情性与当下的情绪,作出随机性的平衡,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瑶台青琐,窅映春林”吗?我还是不敢肯定。

为了更精确地体悟唐楷的美,我甚至拿出了一把尺,仔细地计较着“美”的尺寸与比例。褚先生的“未”字,长度二.六公分,而且上面两笔横画又短、又紧靠一起,上一笔横画与竖笔交会处是○.三公分,下一笔则是○.九公分;若以人体比例而言,第一笔为头、颈交会处,接近于九头身,也就是头身比例约为一比九;第二笔为美女束腰之处,上半身为三分之一,下为三分之二,宛如一芭蕾舞伶,修长的双腿,踮起脚尖,做回旋之舞,而左右两撇,则是随风飞扬的裙摆。刹那之间,我感到整篇《倪宽传赞》不再是一篇严肃、呆板的史论,而是《天鹅湖》里一队队优美、瘦长的芭蕾舞伶,翩翩起舞,果然就是“美人婵娟,不任罗绮”。

如果,根据这么严格的唐楷来学书法,就好像走在埋藏许多地雷的草地上踏青,谁还有那一份闲情逸致来浏览沿途绝美的风光呢?因为每写一笔,必然错一笔、恨一笔、怨一笔,一失足成千古恨,沿途哀鸿遍野,且尸骨无存,学书至此,有何生趣可言。但是,话说回来,又谁规定只有九头身、三分腰的人才能跳芭蕾舞呢?偶而掺杂几只八头身、七头身、六头身,甚至五头身的胖天鹅,只要舞得活力四射,不也生意盎然、妙趣横生吗?于是,濡毫吮墨,快笔疾书,你将看到我的书法,竟一个个中年发福后挺着微凸的小肚,身着紧身、轻薄的小舞衣,醉倒在雪白的宣纸上。

书成之后,已将墨尽笔枯,窗外紫红的夕照,已缓缓光临我那架饰有鱼门洞的榆木画桌,回首素壁上挂轴边,蓝釉梅瓶中的那朵单瓣红山茶,亦正盛开。遂用小书斋紫狼毫小楷,笔尖沾水,沿砚缘,搜刮剩墨,取折扇一方,细写花容,再衬以绿叶三片。图成之际,忽然听见古琴曲正在播弹《忆故人》,声音若有若无,不禁回想起当年聆听琴士弹奏此曲时的光景,不禁神往。

此时,连最多情的回光也松软无力了,窗外,寒风渐至,拾起青花小茶盏,将余茶一口饮尽,感觉有些冷而苦,回身,扭开羊皮立灯,顿时,一室昏黄。

菜 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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