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自由·我 从“我要快乐”到“我可以快乐”
2011年01月04日 12:18 新周刊 】 【打印共有评论0

谁来教你怎么活

弗洛伊德曾经说过,人在幼儿期所得到的语言训练,不仅可以使他发生快乐感,并且支配他成人期的行为。这种衍发程序,弗式归结为“语文是无所不能的”。以此推论,一个从小背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人,价值观念自然而然就被语文的魔力所同化。回想一下你学过的语文课本吧,起码在“快乐教育”和“生命教育”方面,是有缺失的,很多时候你是要被一些英雄人物感动,放弃生命去维护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一直以来,威权价值观会为你提供这样的生活逻辑:为家国大业去斗,为社会进步去拼搏,为民族利益献出血泪甚至生命,总之,是为各种宏大叙事去活着。唯独没有对个人生活的建议,个人仿佛就是大机器下面的一颗螺丝钉,钉子是不需要被考虑感受的。作为有独立意识的“我”被严重低估和压缩了。很少有人能够脱离威权价值观的浇灌和时代风尚的铁幕。即使那些主动要求挣脱原先逻辑,寻求快乐幸福的新锐,有时还不慎滑入“快乐主义”的漩涡。

那么,一直试图指导人生活的主流文化是什么呢?

最开始是革命和斗争话语,这种原教旨思维随着“文革”结束而逐渐失效,如前所述,民族主义曾经是填补精神空白的材料之一,但随着二十来年的重建,与物质社会相辅相成的新主流意识已经成熟,伴随着达尔文进化论的深入推广,进步主义话语逐渐与国家意识形态相结合,并利用话语增强机制,走向单一霸权地位。

进步主义的具体表现,主要有三大主流话语:科学主义、市场主义和发展主义。它们都表现出对进步的乐观,形成新的话语共同体。市场主义在过去三十多年的实践中,由于带来无限物质繁荣,使得各阶层上下一致认可;科学主义由于在“五四”时期就有铺垫,在当下又与发展主义相结合,形成“科学发展观”。三大主义互相支撑,有理有据,维持着市场的繁荣和社会的稳定。

在这种主流文化体系里,人人都笃信进步,相信发展就等于进步,认为进步就是一个由高到低,不断上升的单向度过程。在这种话语笼罩下,唯有占有更多的资源,才能获得尊重和亲近。于是每个人都为金钱和权力所诱惑,拼命去谋取更大的利益,是否快乐和幸福也简化为要靠你有多少银子来衡量。这种被量化和货币化的幸福感,被成功学奉为圭皋,用传销的方式传播着。

这也就不难理解,站在清晨或黄昏的北京国贸桥下,那种大机器开动下众人如蝼蚁刨食的苍茫感何来;也不难理解不少地方官员为了个人政绩和腰包的光鲜,开动暴力工具拆掉“阻碍城市发展”民房的积极;更不难理解那些把孩子送去读各种补习班,不想输在起跑线上的家长的殷殷目光……

人被异化了,在自己所创造的物面前,越来越被动(马克思语)。中国社科院教授于建嵘最近讲了一个故事:去听他课的50个乡镇书记中,有一个很悲伤地说,我农村的祖居要被强拆了,我父母和兄弟实在不想上楼,地方上就动用黑社会吓他们,制造各种事端。我找家乡的镇书记,希望能看在同是乡镇党委书记的份上,高抬贵手。可那个书记说:我们都是乡镇书记,都应知道县委书记要干的事是不能反对的啊!

官也被异化了,在无可置疑的发展主义话语面前,传统价值和特殊关系都显得轻如鸿毛。在于建嵘的故事里,县委书记当然不是终点,它其实已经可以幻化为一种符号,代表着当下这个无法阻挡的发展模式。

事实上,依照常识,科学、进步、发展、成功等从来都是褒义词,人类历史也反复证明,这些词代表的潮流都是正确的,值得人们去追求的。在很多人看来,在这些词语面前,什么个人生活、快乐价值、私人情调之类都是浮云。但同样是常识,一个平衡的系统,不可能是单向度的。一个缺乏制衡机制、纠错机制的社会系统,也不可能是稳定的。

“钉子”是活的,活着,就还要去寻求快乐幸福和精神依托,是时候厘清生活的逻辑了。

“在过去一百年来,中国人干了两件事情,一件叫破坏,一件叫建设,破坏这件事大家都干得比较齐心、到位,该破坏的基本上都没留下,但是在建设这件事情上,好像从一开始就在逻辑上存在问题。我们一开始先建设国家、制度、社会、主流文化,最才想到建设生活,历史上的“新生活运动”好像也是不了了之”。这是《财经》杂志主编何力的一段话,他的落脚点是,“建设的正确逻辑是:先建设生活,然后才去建设社会、体制、国家和主流文化”。

你会在乎谁在看

上个世纪最后一年,出于对台湾社会泛政治化过度的忧虑,龙应台回到台北,为台大法学院的学生做了一次演讲,在演说的最后,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从以色列回来的朋友,给她带回中东手信,是一朵沙漠玫瑰,事实上,沙漠里是没有玫瑰的,那只是一蓬干草,干巴巴,看起来已经死掉的枯草。这样一把很难看的枯草背后是有文章的,朋友告诉龙应台,沙漠玫瑰其实是一种地衣,你把它整个泡在水里,八天之后它会完全复活。

龙应台拿着那团干草,去厨房找了一只大玻璃碗盛着,里面注满清水。从此之后几天,她和自己的两个儿子,每天都去探望沙漠玫瑰的死活,前两天没有什么动静,三天过去,团在一起的干草已经张开,显现出玫瑰的形状。持续加水,直到第八天,沙漠玫瑰完整、丰润饱满地复活了。对他们三人来说,这是一件无比快乐的事情,以至于齐声尖叫起来。当时他们的邻居也在,看到碗里那把杂草,十分疑惑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龙应台以此告诉青年人要重视对历史的探究,“对于任何东西、现象、问题、人、事件,如果不认识它的过去,你如何理解它的现在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这个道理放在日常生活中同样有效。活着是一段过程,或是一段区间,而不是哪个时间点。对于邻居来说,母子三人对着厨房里一只大碗中的杂草欢呼,是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只是一把很难看的、气味潮湿的低等植物,而龙应台母子看到的却是尽情开放的沙漠玫瑰,“是现象和现象背后一点一滴的线索,辗转曲折、千丝万缕的来历”。

很多时候,我们过于在乎外人对自己生活的评价,其实他们根本不清楚你生活的原始点和参照物是什幺?幸福感是主观感受,你觉得自己很幸福就行,不要看GDP,不要看个人收入,不要看生活状态,不要看有没有车房,只要看自我报告的幸福感。

自我报告的幸福感,在学术上被称为主观幸福感,经济学家卡里曼就是因为总结了对幸福的四种定义,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主观幸福感是他的第一个定义。有心理学研究指出,中国人的主观幸福感得分偏低,男性主观幸福感比女性高一些,大学生比成年人要低一些。人们还发现,主观幸福感还与评价体系相关,特别是家人朋友的评价。如果你认为自己幸福,就得家人朋友也这么认为。

另外,从人格特质上说,人有快乐的人,也有不快乐的人,得允许不快乐的人有不快乐的自由,不能觉得“快乐人生”是一种时代风尚,就强加于人,去迫使身边的人“要快乐,要幸福,要高兴,要笑”,那就演变成为一种新的负担——快乐主义,结果成了“我相信快乐”、“我要快乐”,而不是“我可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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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滨 编辑:杨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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