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暮雨怀故人
2010年04月12日 18:14 21世纪经济报道 】 【打印共有评论0

进了四月,就是清明。

节日年年过,人人过。但一年又一年,每一年一个人的节日体验都各自不同。三月底的北京,傍晚忽然萧萧下起细雨来,那时就有一种冲动,要在清明节到来之前写下点什么。那是因为2010年的三月,我先后参加了两个追思会。告别的,都是我从内心尊敬的人。

第一位是张仃先生,一位令我们骄傲的东北老乡,一位真正的红色艺术家。

张仃先生的一生足够传奇。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十五岁的张仃从东北跑出来。那时有一代不甘做亡国奴的知识人从东北这块生死场走出来,为宣传抗战做过许多工作。从萧红、端木、萧军到张仃,这批为抗战奔走呼号过的东北人,这批神州大地脊梁式的存在,曾经支撑了那一时代艺术的天空。冬天去芦沟桥,正好碰到抗战漫画展,我看到很多张仃的抗日漫画陈列在那里。从四十年代开始,他们一个个陨落,到今天这一位九十四岁的老人的辞世,也许已是那一代最后的一缕星光。

张仃参与过国徽的设计,用天安门做国徽主要图案的设计思想就是他主导的。开国大典的方案,很多地方也都有他的创意。比如天安门城楼的八个红灯笼,这是我小学时美术课都画过的。而当年考虑天安门城楼上过于空旷,想到把红灯笼放大挂在城楼上这一方案,并直接跑到工厂和工人们一起做出这八个大灯笼的,也是张仃。记得我和老爷子谈起这些事儿,他大声回答说:“都是过去的事儿,没意思。”

二月底去门头沟吊唁,受朋友们委托,我拟了两句话表达大家的悼念之情:“握灵珠少擎漫笔励国志,怀天籁老借枯墨写河山”,当时以为写出了老人家一生最重要的成就。参加追思会我才发现,我对于这位老爷子了解得太少;我才知道这位喊出那句“都是过去的事儿”的老人,有怎样丰富的一生。抗战时的漫画家张仃,‘文革’以后醉心国画创作,被时人推许为“焦墨山水,独步天下”,但这依旧只是他生涯的一小部分。40年代,他设计的作家俱乐部是延安最时髦的地方,毛泽东、周恩来都参加过那里的假面舞会。50年代、60年代中国参加大型国际展览,他一直是中国展馆主要设计者。他曾经去拜见过毕加索,是中央工艺美院(今清华美院)的创建者,不仅桃李满天下,而且“毕加索加城隍庙”,直到今天仍为后辈所推许。还有壁画、还有动画电影、还有书法……参加这样的追思会真是一次奇特的经历,尽管掌握会议时间的邹文教授努力把每个人的发言力争控制到三分钟,但追思会从下午两点开到晚九点,还有非常多的参加者没有得到发言的机会。那么多人,那么多回忆,让你不由得感慨——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世界,一个人怎么会感动这么多人!

也是三月,在首都师大开会,意外听到了徐葆耕先生去世的消息。

我认识徐葆耕先生有24年。同在一所学校,尽管没有一起做成过什么事情,但我从心里一直敬爱他。我从心里认为,他是注定走进历史成为传说的一个人。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万圣书园,那时他还雄心勃勃地谈起他庞大的写作计划。他的勤奋和执着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他会走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认识葆耕先生那一年我刚到清华大学任教,只有二十三岁,而他也只是五十刚过,精力旺盛。那时清华的文科刚刚启动,一切都很不容易。他是今天清华大学中文系的奠基人。清华这个学校,看似什么都应当是最好的。但从一所工科院校转型,文科要真正从无到有并能做出个最好,谈何容易?我看到过当年有那么一批人,最早推动了清华复兴文科的大业。我心中记得他们的名字,一直想着有时间写下这些名字。那其中,就有徐葆耕先生。

葆耕先生的一生爱才,信人,活得真挚,活得有激情。他口才上乘,他在课堂上受欢迎的程度当年在清华大学是屈指可数。他有才华,文笔摇曳多姿,写过电影剧本和小说并获过奖。但我想他在历史上留下最深的刻痕,是他对于清华大学学统的挖掘和阐释,这是他人生后二十年著力最深的领域。我至今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我留学中间回学校,在甲所门前和他偶然相遇的情景。关切地问了我在国外的境况后,他谈起了“释古”,谈起了“清华学派”,他谈得那么投入,那么兴奋。在这一领域他写作了《释古与清华学派》,去世前还完成了《清华精神生态史》这部著作。书稿的封面上,写着“献给清华大学建校一百周年”。在追思会的会场,听着在我印象里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胡显章老师用哽咽的声音讲述他与葆耕先生共事的事情时,我头脑中不由得想,这是清华园许多年后人们注定还会提起的一位教授。因为在清华文科贞下起元的时刻,他的热情,他的胸怀,他对于清华精神的思考,为清华文科今后的发展打下了深深的胎记。他的人生温暖了身边的很多人。他立在讲坛上讲授西方文学时那高大的影子,洪亮的声音,我终生不会忘记。

三月在西安,我曾忙里偷闲坐在大雁塔边青石上看过几页书。书是金陵印经处旧版新印的《心经》,那经里说五蕴皆空,说得很透彻。一抬头处,正有一行信女善男呼着密宗六字真言围绕大雁塔转起来。忽然间我不由得放下书本,开始想自己身在何处?在过去?在现在?在将来?一时觉得茫然自失。生命不能永驻,灵魂如何安憩?铁打水木清华,流水教师学生。物寿自比人寿长,在这座校园里一些人就这样来了,一些人就这样去了,一如花开花落,春去春来。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明年就是清华大学百周年,深一步想,这百年清华的魅力,不就在这些令人尊敬的一代代老师身上吗?他们就是一道道明亮的光,充满激情、理想,灿烂、丰盈、辉煌。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历程告诉我们奋斗和创造的欢乐。他们用自己的真诚、勤奋和努力告诉我们,人生无限的可能性,生命无限的可能性。他们是文明的薪火传递者,他们是大写的人。

十里红尘浑赛锦,萧萧暮雨怀故人。清明节就要来了,想到门头沟“大鸟窝”的张仃故居,客厅左手那把椅子上,再不会有张仃老人捧一本鲁迅全集阅读的身影,清华园内,也再看不到骑着电瓶车穿行的葆耕先生,心中不由升起一份深深的落寂——我深深地怀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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