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飞乜斜父亲,心中冷冷地浮出两个字:小丑。客厅电话铃传来,湘江一笑,抽身去接电话;父亲一出门彭飞便动手收拾桌上的书本资料,同时简单把事情跟妈妈说了。海云厉声道:“飞飞!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我不是赌气。”
彭飞沉声道。从未有过的语调让海云陌生,她凝视儿子。依然是那双眼睛,浅蓝眼白里两颗黑亮的眸子,但是,眼神如同他刚才的声音,让海云陌生:金属般冰冷,金属般坚硬,全然成年人的!海云打了个冷战,骤然发作:“你必须上!”
声音是如此高亢尖锐突兀,彭飞吓一大跳,呆问:“为什么?”从没见过、没想到母亲还会有这样的一面,这一面只有一词可准确形容:泼蛮。
“为我!”海云说。
这就是儿子初三时的家长学生对话会上,海云没有说出的实话。这个受过高等教育曾胸怀理想充满激情的睿智女子,如今只剩下这个儿子。
随军后,她没有按湘江说的,再生个女儿。她不认为那会减轻伤痛,更重要的,认为为忘记女儿再生一个是对女儿的背叛,尽管她曾一心一意想要女儿,如果只有一个孩子她宁愿是女儿。以她做女儿的体会,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以她有过女儿的体会,女儿是她的贴身小棉袄。那个小女孩儿细腻温柔体贴得呀,能把你的心化掉。有一次幼儿园午饭吃红烧五花肉,一个小朋友分两块儿,时值1970年中国人吃肉得要肉票的年代。晚上从幼儿园把孩子们接出来,女儿松开一直紧拽袖口的小手,把另一只小手伸进去,掏出藏在里头的一块肉——温热的,她小身体的体温——说:妈妈吃肉。“肉”字吐得清清楚楚,那时她不满三岁,那时她哥哥说“肉”还是“又”。那天晚上孩子们睡后海云洗衣服,仔细搓了好久也没能把女儿小衬衫袖子上的油渍洗掉。
女儿叫盈。盈与飞可相呼应,轻盈才好飞嘛。先给儿子起的名,湘江起的,大概为纪念他夭折的理想。盈也有理想——“理想”是海云的说法——盈的说法是,我长大了要跳舞。
盈生前最后一次跟妈妈去部队探亲,看到了她有生以来惟一一台真正的歌舞表演,空政歌舞团的歌舞。演出在二十里地外的团部,部队步行去,湘江带着海云娘仨乘车去,营里有台吉普。那台演出使盈确立了她的理想。节目里有一个舞蹈,主题是军民鱼水情,表现方式是一群女孩儿一人挎个小篮子去部队给官兵们送红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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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海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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