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歌

臂搁在文房中，有着很正宗与合法的地位。它与笔墨纸砚水呈笔格等，被南宋末年林洪写入《文房图赞》一书。林洪称它为“无弦居士”，因为最早的臂搁，大都制成风雅的琴形。之所以要用到臂搁，是因为中国传统书写从右至左，又是很浓重的笔墨，需要有一件东西来架空手臂，以免模糊字迹。有时候我会觉得奇怪，与其发明臂搁，为什么不改革书写方式呢？难道说，从右往左写，就那么不可动摇么？当然，要是宋代出现高桌大几之际，果真改革了书写传统，世界上也就没有臂搁了。发明出臂搁也好，多一种文玩，便多一种乐趣。

扬之水在《终朝采蓝》说，传世实物中，最早的臂搁是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宋官窑天青釉臂搁，形如半剖的竹段，器底有乾隆四十二年题诗，所谓“瘦金笔法搁臂肘，羲之悬腕或弗取”，算是说出了臂搁的一点道理。

这几乎是一种伟大的暗示，臂搁在宋代出现，虽是瓷器，却以竹段的形象面世。历史走到清代，臂搁极一时之盛，果然绝大多数皆为竹制品。竹材易得，竹子虚心刚直的秉性又让文人觉得可以自喻，君子比德于玉，也比德于竹子。并且，竹子还是镌字刻画的绝佳载体。明清以降雕刻艺术的辉煌，竹子是一个出发点，是一大渊源。文人的喜好和直接参与，开创了竹刻艺术的锦绣天地，并深刻地影响了其他各种材料的雕刻。

当代，许多书画家亲自在竹材上画稿，然后由专业竹刻家镌刻。如果画家名气够大，而竹刻家在江湖上也有相当名头，那么这样“双名头”的竹刻，其价往往比一般的旧物还要高很多。竹子特别适合把玩，因为新刻就的作品，看上去十分生辣。只有通过把玩，日子久了，才会由黄转红，日益旧熟，变得晶莹可爱。过程有点漫长，但乐趣颇多。看着它一天天发生变化，皮色越来越红润，上面的“刻头”也越来越自然成熟，自会感到喜悦。

姑苏画家陈如冬，年届不惑，早已画名远播。所画虎马猴鹿、山川树石，高古苍凉，意境悠远。竹刻家张泰中，知我与如冬有兄弟之谊，曾给我竹板两块，请如冬作画。如冬兄欣然应允。两件竹臂搁刻就后，泰中与我，各得其一。我这一件，是兼工带写的凤蝶牡丹。花重叶朗，蝶翅飘然。泰中兄的刻工，也非常值得称道。浅刻之外，糅合了其他诸般技法，既生动地传达出如冬绘画的笔墨之趣和意境之美，也张扬了自己幽静含蓄的刻竹个性。堪称双绝。

今日之书写，已不再使用笔墨。甚至今日已不再书写。故臂搁亦无用武之地，沦为纯粹的玩物。摩挲把玩之际，偶以其敲肩拍背，倒是十分舒爽——此乃意外之用，不亦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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