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
李阳波
是外壁不慎沾上了油渍,或掌心渗出的微汗使然?确认已经净手的我,从朋友手中接过来的粉紫色茶壶,尽管造型并无特殊,但光滑细腻的色泽,温润柔软的触感,仿佛表面包覆了一层看不见的油脂;紧握手中,肌肤相触的温热感瞬间直抵脑门,不可思议。发现我脸上的狐疑,朋友以他一贯平稳的口气回答,“这是紫色羊脂玉,我的最新作品”。
喜欢茶器,才开始接触茶,这是我跟一般茶人较为不同的地方。而喜欢探访名器,则缘于川端康成的小说。川端康成引起最多争议的《千羽鹤》,以跨越两代男女的“不伦”情爱纠葛为主轴,但主角其实是一只作为茶器的志野古瓷水罐吧?它“在白色的釉彩里面,透着轻微的红。”书中一再重复地以“看似冷漠,实际却很温暖、娇艳的肌肤”,明喻古瓷的釉色、质感。更有“从古瓷有深度的白色肌肤中,静静透出一股娇艳灿烂的光泽”、“充满着无限生机,使人有一种官能性的感应”等充满情欲的细腻描绘,庄重繁复的茶席反而被轻描淡写地带过。
比较起来,以挡坯或灌浆做的宜兴紫砂或朱泥,与辘橹拉坯或手捏成型的创作壶,尽管技法迥异,但胎土与釉料的先天表现,或经打磨抛光,或因坑烧、熏烧、柴烧等不同烧窑方式,茶器外壁有不同质感。单就细腻度来说,高温烧制的瓷釉一般比陶器光滑细致,例如闽南语直接称陶器为“粗瓷仔”。遗憾的是:我接触过的千百种茶器中,不乏作为日本幕府官窑的志户吕烧、备前烧、有田烧;或号称“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罄”的景德镇瓷,以及英国骨瓷等十数件国宝级名器,尽管价值不菲,但要与女性娇艳的肌肤画上等号,显然还有一段距离吧?
因此一度怀疑川端的描绘纯属大师的个人想象,朋友的新作却让我重新唤醒了年少的浪漫遐思。在微黄的卤素灯照拂下,茶壶并未反射出一般瓷器的耀眼光芒,反而如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呈现沉稳内敛的光泽,温柔绵密;平滑流畅的肌理饱含匀润的劲道。尽管外观创意无法与国宝名器相较,但纯就质感的细腻度来说,显然只有盘过数十年岁月的和阗羊脂古玉可堪比拟了。
长时间在南部山区苦守寒窑的朋友,近年致力研烧北宋一度失传的天目黑釉茶碗,难得烧出的茶壶,刚出手就让我惊艳。他说从胎土及釉色的调配,超过1380摄氏度高温烧窑的不断试炼,失败的次数几乎让他耗尽家财;而粉紫色呈现纯系上帝钦点,并非用釉所能控制,只能用“神来之笔”解释了。
临回来前我没有应朋友的要求,立即取茶品试泡。握在手中的触感即已足够,能否冲出一壶好茶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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