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进 攻
现在,这位焦躁不耐的猎人似乎觉得是悄悄逼近他的猎物的时候了。他可不喜欢这种家人般的气氛,这种三重唱。三个人这样聊天也挺不错,但话说回来,聊天可不是他的初衷。他知道,戴着假面具,掩饰他的贪欲的这种社交场面只会延宕男女之间的风月佳期,使话语失去激情,进攻失去火力。千万不能让她因为聊天而忘记他的真正的目的,他心里有数,对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在这个女人身上下的功夫看来不会是白费心思。她现在正处于决定性的年龄,一个女人在这种年龄开始后悔一生忠于自己其实并不相爱的丈夫。她那花容月貌的绚丽夕照又让她在母性和女性之间进行最后一次无比紧迫的抉择。生活似乎早已有了答案,在这一刻它又成了问题。意志的魔力无穷的指针在希望体验恋爱经历和彻底弃绝风月柔情之间最后一次摇摆不定。一个女人得作出危险的决断:是根据自己的命运生活,还是依照孩子的命运生活,是做女人还是做母亲。男爵在这种事情上目光犀利,他觉得已经发现她正好在生活烈焰和自我牺牲之间危险地摇摆。她在谈话中经常忘记提到她的丈夫,这位丈夫显然只能满足她的外在需要而不能满足她由于养尊处优而渴求高雅气派的欲望。这位太太心里对自己的孩子就知之甚少。一道百无聊赖的阴影宛如哀愁隐藏在她那黑色的眼睛里,覆盖着她的生活,掩饰了她的情欲。男爵决定迅速挺进,但同时又避免给人以任何匆忙的印象。相反就像渔翁垂钓,先要放松鱼钩,然后再猛地收紧,他也想对这段新的友谊表面上表示漫不经心。他要让人家来追求他,而实际上他却是追求者。他决定表现出某种倨傲的神气,把他们社会门第之间的差异显示得更为突出,只突出他的高傲,只有通过外在因素,凭着响当当的贵族姓氏和冷漠的举止,才能赢得这丰满、肉感、美丽的娇躯,这个念头使他兴奋。
这场热烈的赌博已经开始使他心情激动,所以他强迫自己小心行事。整个下午待在房里,心情愉快地意识到,人家在找他,在想他。可是他不在场,并没有怎么被她注意。虽然实际上他缺席是做给她看,然而对于那可怜的男孩这却成了苦刑。埃德加整个下午都感到若有所失,没着没落;怀着男孩们特有的顽固的忠诚,他在这漫长的几小时里不停地等待着他的朋友。他觉得要是走开或者独自去干些什么,都像是对友谊的亵渎。他像无头苍蝇似的在走廊里到处乱转,心里却越来越感到不幸。他胡思乱想恍恍惚惚以为男爵遭到了不幸或者无意之中受到侮辱。他心里又急又怕,几乎哭了起来。
等男爵晚上前来就餐,他受到热烈的欢迎。埃德加不顾母亲的警告,也不管别人的惊讶,跳了起来,用两条细小的胳臂拥抱男爵的胸膛。"您在哪儿?您刚才到哪儿去了?"他急急忙忙地叫道,"我们到处找您。"妈妈见他这样不恰当地把自己牵扯进去,脸红了起来,相当严厉地说道:"规矩点,埃德加,坐下!"(她总是跟孩子说法文,虽然这种语言她也说得并不纯熟,碰到复杂的表达方式很容易搁浅)埃德加听话地坐下,可是仍然不断地追问男爵。"别忘了,男爵先生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也许跟我们在一起,他感到无聊。"这一次她可是自己把自己牵扯了进去。男爵心里美滋滋的,他感到这个责备实际上是要求得到他的奉承。他那猎人的本性悚然惊醒。这么快就在这里找到猎物的踪迹,并且发现猎物就近在他的枪口前面,他又是陶醉,又是激动。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鲜血轻快地在血管里奔流。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话语像喷泉似的从他嘴唇里迸涌而出,正如有些演员感到听众,那充满活力的大众,完全对他们着了迷时,他们才热情奔放起来。每一个天生的好色之徒只要知道博得了女人的欢心,就变得加倍出色,比他自己优秀一倍。男爵也是如此:他能说会道,善于把事情说得活灵活现,可是今天--他喝了几杯香槟,为了庆祝这新交的友谊,他特地订了香槟--他可是超常发挥。他讲述在印度打猎的情形,他是作为一位出身显贵的英国朋友的嘉宾参加狩猎的。这个话题他选得非常聪明,因为这是一个中性的题目,另一方面他又感到,这些异国情调的东西对于这位太太来说是不可企及的,因而也使她分外激动。但是最最着迷的,首先是埃德加,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喷出火焰,他忘了吃忘了喝,眼睛直瞪着说话的人,一个字也不漏掉。他从来也没有抱过希望,会真正看见一个亲身经历过这种惊人事情的人。他只在书本里读到过这些事情。猎虎啦,棕色人种啦,印度人啦,札格那特①啦,那可怕的轮子,把上千个人都埋葬在它的轮辐之下。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真会有这样的人,同样他也不相信会有这种童话里的国度,这一瞬间第一次在他心里激起了某种了不起的感觉。他简直没法把目光从他朋友的身上移开。他屏住呼吸,凝视着他面前的这双打死过老虎的手。他简直不敢提出什么问题,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发烧似的激动。他那飞速的想像力为他变幻出相应的图画来匹配这些故事,他看见他的朋友高踞在配着紫色鞍褥的大象背上,左右两边是棕色皮肤的人,头上缠着珍贵的头巾,然后突然间从丛林中跳出一只猛虎,露出森森白牙,用前爪袭击大象的鼻子。现在男爵讲的事情就更加有趣了:人们如何巧施小计来捕捉大象,那就是利用驯养了的老象把疯劲十足野性未改的小象引到兽笼里:孩子兴奋得眼睛都喷出火焰来了。这时候--仿佛倏然之间有一把刀落到他的面前--妈妈看了一眼钟,突然说道:"九点了!上床去吧!"
埃德加吓得脸色苍白。对于所有的孩子来说,打发到床上去都是一句可怕的话,因为这句话对于他们来说,是在成年人面前所受到的最明显的屈辱,是承认自己还小,还未成年,像孩子似的需要睡眠,是这一切的标志。可是在这最最有趣的时刻,她竞让他听不到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这样的耻辱是多么可怕啊!
"再听一个,妈妈,听关于大象的故事,就让我听这个吧!"
他本想苦苦哀求,可是很快就想到他现在是成年人,要有新的尊严。他只是再做一次尝试,可是他母亲今天严厉得出奇:"不行,时间已经晚了,上楼去吧!听话,埃德加。我以后把男爵先生讲的所有的故事都详详细细地说给你听。"
埃德加犹豫了一会儿,平时母亲总是陪他上床的,可是他不愿当着朋友的面苦苦哀求。他那孩子气的骄傲还想为这可怜巴巴的退场争得一点自愿离去的样子。
"真的吗,妈妈,那你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我,一个不落!关于大象的那个和其他所有的故事!"
"好吧,我的孩子。"
"待会儿就说!今天就说!"
"好的,好的,可是现在睡觉去吧,去吧!"埃德加真佩服他自己,居然与男爵和他妈妈握了握手,脸也不红,尽管他喉咙哽咽,差不多要哭出声来。男爵亲切地摸摸他的脑袋,这使他紧绷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可是紧接着他不得不赶快跑向门口,否则他们会看见,大颗大颗的泪珠正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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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斯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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