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新闻晨报记者 谢岚

写文章介绍这家美术馆的，是大名鼎鼎的“日本老顽童”——舞台设计师妹尾河童。在日语里，“河童”是“水怪”的意思，可见这个老家伙有多么孩子气。

又写又画了“窥视日本”、“窥视印度”几个系列后，妹尾河童又以他明快风趣的文笔和“空中俯瞰细密画”的技法，“窥视”了几十个日本文化名人的工作室，其中一位是珠宝设计师村山治江女士。

但在治江女士那里，妹尾河童看到了比工作室更有意思的东西。

治江女士的工作室在东京一个安静住宅区街内，一幢三层高的私人住宅。让妹尾惊讶的是，这里除了一层是家人居住的工作区，二层和三层几乎全部是开放的画廊空间。

村山治江的丈夫村山亚是儿童剧作家，其父村山知义是画家兼舞台美术师，妹尾河童的老前辈，创造了很多蜚声剧坛的舞台设计。他于1977年去世，绰号“汤姆”，为了纪念父亲，村山亚夫妇给画廊取名“汤姆”。

“汤姆画廊”的入口处挂着一块青铜板，上面刻着这样一句话：“盲人也有欣赏罗丹的权利”。

观察能力高超的妹尾河童注意到，这家特别为盲人开放的画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残障设施。从入口处通道经过混凝土台阶直到二楼，楼梯尽头的阳台有个洗手的地方，放着肥皂，来访的人就在这里先洗手，然后进去触摸雕塑。

进门以后，左边是介绍展览室全貌的立体向导图，用盲文说明了会场的结构。参观者用手摸着读完之后，即使没有人带领也能够独立地欣赏作品。

若说汤姆画廊和日本其他画廊有什么不同，大概只有一点，就是作品都有盲文书的解说词。

村山治江告诉妹尾：“我想把它做成这样一个场所，能让人们对我们的家有一种亲切感，能够轻松随意地来到这里。所以，我们不想安置那些盲人专用的特别设施。只要能够把信息确切地传达给他们，他们是能够充分理解的。多余的关照反倒让人觉得是负担。真正必须要做的是理解他们所寻求的东西。”

和大多数“明眼人”一样，妹尾在和双目失明的人接触时也常会觉得困惑。他在文中写道：“不知道到底怎样做才合适。在和盲人歌手长谷川清君熟悉之前，我也一样，总试图这样或那样解释来弥补他视力的不足，但是后来我发现这种良苦用心，大多都像治江女士说的‘多余的关照就是负担’。现在，我甚至会经常忘记长谷川清君是个盲人……”

细心的村山夫妇统计过，画廊开放的一年零三个月里，有3500多位盲人前来参观过。“以前心里没谱，总担心到底会不会有人来看，完全没想到会让他们如此开心。不但有修学旅行的盲人学校的学生从地方组团来看，甚至有一个人从涉谷车站手拄白色的拐杖，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找到这里……”

参观这儿的留言扣人心弦：“雕刻只要还有生命，就能留住那瞬间的动作。通过抚摸我甚至感受到作品的骨髓，真的是深入骨髓般的触摸。即使是我的妻子，也不会让我这样触摸，即使是无比疼爱我的父母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触摸。父母也好，妻子也好，孩子也好，看到我触摸的样子，大概都会遮住眼睛吧。此刻，我可以触摸一切。我没有感想，只是热泪盈眶。”

（冲绳 下地幸夫）

“我觉得触摸的雕刻都很棒。很久以前，我去NHK听音乐会回来的路上，有个年轻人牵着我的手和我走到车站，罗丹那只巨大的手让我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的手。他说自己是千叶山里的农民，乐趣就是来听音乐。”

（川崎 舟木铃子）

……

好奇心旺盛的妹尾自然没有忘记问这个问题：身为珠宝设计师，村山治江为什么要开设一个用手看的美术馆？

“生活中我们几乎从未考虑过‘用手看’这样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如果我没有从事贵金属工艺设计这种工作，如果我没有一个双目失明的儿子，肯定到死我都会对此漠不关心的。”

村山治江没有像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一样，用文字表达一个残障孩子对家庭的价值，但殊途同归，用手看的“汤姆画廊”，同样真正地体现了对人的理解和尊重，而这，一定来自这个家庭经历的痛苦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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