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境与出离 白璎印象笔记

白璎 《入境》

胡建君

未曾相识之前，我对白璎作品的印象是一些游离而暧昧的花卉，用笔洒脱，天雨缤纷。初看姓名，以为是位女画家，用色上也有些略显粉黛的优柔和性感。但细审其笔触，又有一些坚忍而有节制的男性情绪，虽纷纷扬扬却又显得理性执中，还有一点寂寞的况味在里面。

09年看到了他的《肖像》系列，那些或呓语或沉思或颓废或内省的形象，让人若有所思、过目不忘。在充沛的水墨韵味中，不失结构准确的透视，显示出白璎卓越的造型能力。人物的背景常是一堵或干净或斑驳的墙，简而又简，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主体人物营造的情绪与意境之中。白璎用其快速而准确的用笔，将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定格于简素的背景之下，墨气漫漶而才气纵横。后来在他的画室见到了满墙的素描手稿与水墨小稿，才知道他的作品并非一蹴而就的即兴发挥，而饱含了深思熟虑之后的来之不易，也见证了他的极致完美主义。这与他平时不经意间处处传达的用心与精致带给我的信息是一致的，那正是一种注重品质、经得起时间挑剔的上海气质。

得益于这个时代巨大的信息量与广开视野的机会，白璎也曾流连于广袤森林般的欧美博物馆，在古典大师的参大大树和现代艺术的光怪丛林中行走停驻，时有所悟。他的《肖像》系列有着一种律动的润晕感，有的好似一张记忆中的老照片，带着当年的情绪、散布着陈年的回忆，似乎可以看到玛兰·杜马斯的影子。这位喜欢用水彩的晕染、流淌、飞白等特性制造特殊画面效果的女画家，让白璎找到了一种表达上的默契。在白璎的画面中，摒弃了忠实的写实与复杂场景的描绘，而在特定的大写表情中传达自己的微妙情绪和幻想，以及对于现实的反省和思考。该系列的用色配合肖像情绪的表达，常运用似乎有点褪色的调子和有故事的色彩，营造出画面不可言说的微妙语境。而那种快速的水墨行笔，又让画家在画面中流露出最多的自然、坦率与真诚，那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内在真实。画家能感受到光影迷离的声色之外，那些真实与伪善的纠结，脆弱与坚韧的边界，还有各种人性的弱点，包括他曾承受的自身的伤痛。他对人性的感悟，对生活的感激以及内心的爱痛悲欣，都一一流露在画面之上。

在《沉香》与《入境》系列中，白璎糅合了写意性的水墨语言与现代造型因素，可以看到他对都市女性或者说上海气质的一种提炼和思考。在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同样略去确定的背景，渲染出某种出离具体时代与环境的气氛。因为消减了对景物的依赖，令人感觉人物既历历在目，又无定无依、无往而来今。她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旁若无人，微显肉感而姿态夸张，发型和服饰似不经意，实则经过用心设计，一种骄矜的妩媚和骨子里的孤傲跃然纸表，举手投足间的整体气质非常上海。我曾经问过白璎，这些形象是否有实际寄托或模特写生？白璎说没有，大多是印象或想象中的女性形象，有时一个姿态把握不好，他便自己用身体反复模拟想象中的动作进行揣摩。

喜欢收藏老家具的白璎，家中既有明式家具，也有西洋古典家具，各国古董、文房器物错落杂陈其间。这样的中西文化混搭现象也和谐地出现在他的创作中。学院派出身的他，当然临摹过大量古代画作，也追慕过近现代浙派人物画代表。在系列女性题材中，人物形体用笔粗简率放纵、洒脱爽劲，衣物头发多用湿笔，乱头粗服而又有较强的节奏感，都看得到浙派人物画的印迹。与《肖像》系列相比，女性系列人物在用笔上有所加强，强调形象清晰的外轮廓，并擅用红、黄、蓝、黑等色调来表现莫测的情绪，又流露出画家对西方表现主义创作方法的迷恋。作品中看得到席勒的影子，带着一点纤细又敏感、孤独而强悍、内敛又自负的神经质。基于艺术家对于细微变化的极致敏感，白璎也在笔端传达着闪烁迷离的上海情怀，在人物的半梦半醒之间似乎蕴藏着模糊的迷惘与不安，这也是一种若隐若现的时代心绪。

为了对抗这样的一种敏感和不稳定情绪，白璎在用色上力图单纯，讲究用墨而五色具的效果。他在描绘女性身体时，故意减弱其情色意味，避免明艳的色彩与浪漫元素，而人物的内在气质却呼之欲出，也掩饰不住都市女性的欲望与性感。

在西方，曾有记者问起对艺术作品的要求，作为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孙子——卢西恩·弗洛伊德的回答颇具乃祖风范，他简单概括道：“震撼，搅扰，诱惑，征服。”这也是白璎作品留给我的最终印象。在姿态横陈的形象之中，也涌动着寂寞、诱惑、焦躁、彷徨，纷纷搅动人心。而入境之时，也是出离之际，画面整体传达的那一种终极人文气质与宁静情怀，最终让人解脱和释然。世界如此光怪而虚空，一切亦如云烟过眼。到此般般放下，如同画面的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