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最后一座皇家太医院的遗址
2010年11月24日 09:44 千龙网 】 【打印共有评论0

刚刚一百年出头,太医院堂皇的大堂已经不在,五品衙门的门脸已经拆除,残存的一些建筑也湮没在一片灰暗的民房之中。民国时期,对中医的存废之争从来没有停止过,正是在这种争论中,太医院的遗址渐渐被人忽视、遗忘。而当下中医重现兴起之势,本版策划并约请了一位热爱老北京地理的作者,为我们去寻访最后一座太医院的曲折变迁。

亲历过中医的最后辉煌,见证过朝代的兴替,割舍过对中医的眷恋,最终太医院也没有逃过一场火灾,所幸的是大火没有烧掉一切,劫后余生的堂舍、药房、围廊,被一百年来膨胀的人口入驻了,蜗居着。

■屈辱的辛丑条约后,重建的太医院在皇城的北墙外,新建太医院的规模,只有老太医院的十分之一

辛丑条约之后,依照屈辱的条约规定,位于正阳门里东交民巷一带的王府、衙门,均在拆迁之列,太医院也莫能例外,整个东交民巷作为外国使馆区由外国士兵把守,中国人不准随便入内。一场由列强入侵的战争,让清政府丢尽颜面,从明代正统年间就有的恢弘的太医院化作一片灰土,埋在俄国大使馆的楼基之下,太医院的文物也尽被掠走。

太医院总要有个办公的处所,大清国不能没有自己的皇家医院呀。寻觅了几年,太医院先是屈尊于住在东安门大街的御医白文寿家中办公,后又暂借北池子大悲观音院应差。光绪28年,太医院终于在皇城的北墙外找了一块地方,重建了衙署。据史料记载,新建太医院的规模,只有老太医院的十分之一,人员也缩减一半。表面依旧堂皇的太医院,已然昭示着大清国国力的衰弱。

新建的太医院位于地安门东大街,和古老的皇城墙就是一街之隔,虽然没有老太医院的恢弘和气魄,但还算近便,走地安门,进紫禁城,儒雅的太医们,去皇宫里巡诊问病,倒也不必走太远的路程。

■寻访中发现昔日太医院的大门和大堂,已变成沿街的商铺和餐馆,连院中精美的围廊都住着居民

知道了太医院的大概位置,寻找起来并不算困难,毕竟是皇家的建筑,形制上不同于普通的民居,我开车走在平安大道上,一过了地安门往东,两眼就不停的搜寻,在路北的一片错落的屋檐后边,显出了一座歇山斗拱的屋顶,没错,就是它!

走近它的跟前时,已经看不见歇山的屋顶,沿街是商铺和餐馆,商铺和餐馆之间是街门洞开的居民院落。111号分别是装潢富丽的两家餐馆和一家经营音像制品的商店,我推断这里应该就是太医院的大门和大堂位置。

为了印证我的看法,我决定找附近的居民问问。113号街门开着,顺着一条窄窄的夹道进去,走了约十几米,往东一拐是座不大的拥塞不堪的院落,恰恰位于餐馆的北面,院子里有位老汉在西屋下乘凉,有几位妇女在夹道拐角处聊天。我说明了来意,他们便告诉我,“这里就是太医院!”

我蹲了下来,和老人慢慢聊起了太医院。

这昔日是太医院的地方现在还有什么呢?举目四望,到处是参差简陋自行搭建的民房,已丝毫看不出古建筑那份悠然淡定的气派,雕栏玉砌的门脸和大堂均已不见。

“你看见前面的餐馆了吧,那个位置就是太医院的大堂,多少年前,因为住户生火做饭不慎,一把火烧了,可惜呀。”

“没剩下别的什么吗?”

“后面有太医院的药房,西院还有一些老屋。”

我抬眼望去,北面果然有一片筒瓦的屋顶,只是碍于住房太拥挤,我一旦近前去观看,要经过多少家门口,要禁受多少双眼睛的审视,便作罢了。

“我住的这里,过去是太医院的围廊。”

围廊?没法想象出眼前这个破落的院子居然还有精美的围廊。可它确实有过,因为它是太医院!典型的四合院里哪能没有抄手围廊?老人住的地方,的确是围廊的一角又接出半间厦子改成的住房。所有的围廊都住进了人口,精致的围廊已经找不到了,院子变得狭小而杂乱。

“五十年了,打小就住在这儿,原来还不这个样儿。”

老人言语中既流露出住在曾经皇家衙门里的自豪,又透露出对目前居住状况紧迫的无奈。

“太医院不是应该有先医庙,还有铜神庙么,还在么?”

“您从117号进去,到西院看看。”

■建筑框架尚可看出的先医庙,像个落魄的贵族混迹于平民中

告别了老人我出来了,心中感叹着,一百年的光阴改变了世上的多少事物。找到117号,贸然闯了进去。院子很深,依旧是杂乱不堪,拐了几拐,看见一座垂花门,有垂花门的院子,表明了它不是一个普通的院落。

穿过残破的垂花门,绕过一棵粗壮的老树,抬眼看见那座歇山斗拱的大殿,无疑这应该是先医庙了。尽管它的油彩已不再鲜亮,阶石也不再刀切斧剁般齐整,挤在一片杂乱的平房之中,被几户居民分割居住着,毫不显眼,但只凭它那粗壮的廊柱,飞翘的屋檐,还是能看出它不凡的气度,先医庙像是个落魄的贵族混迹于平民之中。

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棚屋,转到先医庙西山墙下,倚着庙的西墙,北、西、南三面由后来搭建的平房围成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高高庙堂的飞檐,遮挡了半个院子的风雨。

“您找谁?”我的唐突还是惊扰了一位坐在院中板凳上看北青报的中年妇女。

“打扰您了,我是来看看这座庙的。”

“是要拆么?”

“啊……听说东城区政府,是有规划的,打算恢复太医院。”我说的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要是拆,给多少钱才能买回这里的房子?五环四环以外,上班的上学的多不方便,老人也不习惯呀!”

北屋的门开着,我看见床上躺着一位生病的老人,我也看见妇女脸上的无奈。我不便说什么,告诉她我不是拆迁办的,退出了院子,心想,老百姓和政府都各有难处,但作为仅存的一处皇家医药文化遗址——太医院急需保护起来。

从文献里我才知道,先医庙里曾经供奉的三位铸铜敷金的医祖竟然不是扁鹊,不是华佗,也不是孙思邈,他们虽老,虽是名医,但不是医祖,真正的医祖是传说中的先哲、先圣。三皇五帝共有几位?这里供奉着伏羲、神农、黄帝三位。中医的古老几乎是和神话同步的。中医是一直与中国的历史裹缠在一起的。

■太医院的命运,犹如已病入膏肓的大清国

到此之前,我已经翻过太医院的很多资料,对这里的情况大概有所了解。为了不太多地打扰别人,我更多的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看着看着……清朝向我悄悄走来,远古向我悄悄走来。

我仿佛看见,太医院正对着先医庙的中路大门敞开着,一场例行的祭奠三皇的仪式刚刚结束,唢呐声一止,门口围观的民众作鸟兽散,行完了礼仪的太医们忧心忡忡,朝野上下,近日不断传来紧迫的消息,哪一个消息也和太医院脱不开干系。几位神色凝重的太医身着六品服色,从我身边匆匆而过,是去西苑的瀛台给光绪帝看病,还是去颐和园的外值房听候召唤?皇帝和太后都病得不轻,大清国也已病入膏肓。政局纷乱,大权旁落,龙体告危,太后重病,大清国不能一日无主,太医院里一派曲终人散的慌乱景象。从周代就有的御医,从金代就有的太医院,是否也将伴随着王朝的衰败而一起寿终正寝呢?

我仿佛看见,在远古昏黄的烛光下,峨冠博带的黄帝在和他的臣子岐伯滔滔而谈,谈自然也谈人生,谈医学也谈哲学……

一部古老的《易经》,其实就是一套辩证思维的模式;儒家和道家的思想里讲了不少“天人合一”的理论。而这些思想和思辨方式都杂糅在中医的基础理论里。以先圣名字命名的最古老的医书《黄帝内经》,既在讲述着医学也在讲述着中国的哲学。真不知道是传统文化孕育了中医,还是中医承载了传统文化。中国的文化始终和中国的医学联系在一起。古老的泱泱大国靠着自己独特的文明,繁衍出庞大的人口,并曾称雄于世。你能说中国的医学不治病?你能说中国的文化落后?

然而,国力衰微时,西学东渐了,“五·四”以来,有人反思、有人诘问、有人无视历史的辉煌,干脆把中国眼前的积贫积弱,全部归罪于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医莫能幸免,太医院更不在话下,随后的日子里,太医院在风雨中飘摇零落,在对传统文化的贬斥声中,人们任其颓倾坍塌。

■“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御医看病难,问责制一直可以追溯到永远

太医院的主要职责是给皇室看病,太医院里当然云集着全国的医师圣手,御医们都是饱学之士,很多人先是学子,而“由儒入医”,很多人的抱负便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但是这些悬壶济世的医师,到了太医院当差,便都变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给皇家看病责任重大,他们每一张切脉、诊断、下药的方剂,现在都一张不落地封存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内务府卷宗里,问责制一直可以追溯到永远。世上常说“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难道翰林和太医都要的是四平八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吗?太医看病遵循着这条规则,用药温和,剂量轻微,实是出于谨慎,处于无奈。

都说太医看病难,此言不假。自道光皇帝起,给皇帝看病,就明令禁止使用针灸,原因是皇上的龙体外露有失尊严。不知道中医的望、闻、问、切四诊法,在这里还能不能有效地使用?平跪着给皇上诊脉,不敢抬头仰视不说,更不敢让皇上伸出舌头,看看舌苔,也不敢放肆地问问二便如何,一言不慎即可招祸。一切诊病的手段都被切断了,只能靠切脉了,而在皇权的威慑之下,那从容不迫地切过无数个病人脉象的手指,一搭上皇上的龙体,御医们先要控制住自己的手,千万别颤抖。病势沉重的光绪,在太后面前永远温顺得像只小猫,可在太医面前动辄龙颜大怒,他略通医道,索性就口授方剂由太医开药,一药不当非同小可,而太医也不敢不从。

给皇后和妃子们看病,可以想象就更难了,我很小就听过“悬丝诊脉”的故事:皇宫里“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定更为严厉,太医不能手触手地给女眷们诊脉,只能把一根丝线由太监递到挂着帷帐的房间里,系在女眷的手腕上,另一头留在屋外太医的手里,而负气的妃子们常常把她那头系在椅子腿上,想考考太医能不能诊出她的病……实际上系与不系都不能通过丝线切得脉象,太医们在这里走了一个形式,做了一个秀。他们敢给女眷看病,事先已经千方百计地通过贿赂贴身太监,把病情了解得一清二楚,此刻诊脉,只是在静思默想着如何下药。我不知道这故事的真假,讲故事的人,不想说明中医是玄术,便只能证明太医看病的难了。事关皇家的隐私,太医们如何给女眷们看病的细节,一直是个谜,太医们不便讲,也不能讲。知情的太监自然也不敢讲。

因此,我们在此,不要责怪太医没有治好同治的病,慈禧的病,也没有治好光绪的病,皇帝死了太医都要治罪,轻则革职重则砍头,而皇帝又怎能不死呢?

■老铜神铸于明正统年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时被俄军掠走,老铜神是一国宝,现在已找不到铜神庙了

先医庙的西南向有一处比较高大的老房,不知道是不是铜神庙?搭建拥挤的棚屋实在让我不能近前,问了几家住户居然没有人说得清楚。这里的人口变化很大,居住三十来年已经算是老户。历史无声地湮没在已逝的时光中,谁又能说清楚此地一百年前的陈年旧事?谁又能道明白铜神庙是怎么回事?辛亥革命后太医院曾一度是两吉女子中学所在地,现在的住户,自他们进住起,从来就没有见过铜神,不知者不为过。

所谓铜神,乃一铜铸针灸模型,“周身之穴位毕俱,并注以楷字,分寸皆有”,这样的经络模型是中国独有的。只是此铜神非老太医院之彼铜神,此铜神是光绪年间仿制的。老铜神铸于明正统年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时被俄军掠走,老铜神是一国宝。

《黄帝内经》上说,经络:“行血气,营阴阳,决生死,处百病。”然而在现代解剖学上人们看不见经络,于是有人说中医是玄学。当现在很多国家,用先进的科学手段又证明了经络的存在,于是针灸在西方被一些国家承认了。多少人困惑,人类走了6000年的路,怎么又回到了出发点?

我看不见铜神,也找不着铜神庙,心中并未惆怅,徘徊在太医院旧址里,想到国家对于中医的政策心中充满了希望。

卫生部部长、中科院院士陈竺不久前有一讲话:“中医的基本概念与现代生命科学有很多相似之处……”“西医看到的是清晰的局部,中医看到的是模糊的整体。类似传统的中国水墨画和古典的西洋静物油画,前者勾勒出一个轮廓,模糊而写意,后者勾勒出许多细节,精确而写实。”

中医和西医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中医的确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中医的确有很多理论需要与时俱进,用现代语言表述。我们不能只是躺在先祖留下的遗产里,不思进取。

地安门外的太医院,存在的时间仅仅20余年,到了民国13年,北洋政府取消了对末代皇帝的种种优惠,宣统皇帝从宫中搬出,太医院也就随之销声匿迹了。御医,这个自古就有的职业也随之消失了,留在民间的,只剩下被人们不断演绎着的蒙着神秘面纱的种种传说。然而我相信,中医作为传统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随着国力的强盛,将会被重新认识,将会对世界医学做出应有的贡献。

为了中医,为了中国的文化走向世界,这仅存的太医院遗址,我期待着你早一天被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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