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和蔡国强(以下简称蔡)频繁接触, 因为我要帮他策展上海外滩美术馆的《农民达芬奇》展览,他平时说话轻声轻气, 来上海多次但每次都待不长, 很注意倾听各方面的建议, 很少说闲话,可是在决策时,他有一种自信而淡定的神气,让人信赖他的判断。他有将近10人的工作组,其中有专门的档案管理员、媒体和公共关系专员、展览项目负责人、技术专家,还有好多处理不同事务的助手—马英九的两个女儿也先后成为他助理。
对文艺复兴的再诠释
蔡的人格魅力是惊人的,不管在政治、金融、商业、文艺、时尚界包括两岸各交流层面,还是在农村和各方面关系打交道,基本上和他接触过的人都非常喜欢他,他也在各个领域里游刃有余。他聪明绝顶,绝对是个天才。说他是中国当代“文艺复兴”的标杆人物,如果说从他的影响力看,那是没问题的,但我认为,他是个不断追求超越自己的艺术家,这个定性的名词,其实和他的生存状态和价值取向相违背。
蔡选用了“达·芬奇”作为展览名称,也可以说是对文艺复兴的一种再诠释。文艺复兴是西方现代主义的起点,现代主义的发展逐渐朝世界扩张,并在欧美成熟,到最后全球化蔓延,全世界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同质化,包括中国改革开放之后,也进入了全球化的体制里边。这对于天性不安分的蔡来说,是一个令他感触的现实和趋势。他的艺术创作,从材料到方法,到背后的哲学思想,可以说正是对这一当代全球趋势的质疑和反抗。
但文艺复兴却也具有推动对个人价值的肯定和关注,推崇个人的梦想、追求及精神风采,这是西方社会朝人性的回归,并且带有科学和理性特点,于是蔡把展览挂上了”达·芬奇“的名义。蔡非常重视个体的力量,他属于集体,却不看好集体,他对我说,“只有精彩的个人,才有精彩的民族”,为什么要把《农民达芬奇》展览搬到世博会正在举行中的上海?首先艺术的意义在于其所处的背景,世博是集体力量的写照,所有的国家馆都是集体意志的胜利,可是自从改革开放至今,中国经济发展最大的推动力,或者说最有资格来代表中国的人—中国农民,却完全受到漠视。蔡认为需要在这样的背景下向世人进行一个提示,让人们重新关注那些被遗忘的价值,这里边充满着个人有关于自由、梦想和浪漫主义的价值表达。
蔡对体制有着与生俱来的反叛,他喜欢挑战一切禁锢个人主义思想并把所有人同质化的体制。“我最不喜欢上班了”,他喜欢乱搞,甚至胡作非为,“小时候我学过小提琴、画画、书法、武术、太极”,有人说他还学过巫术、占星术、中医、八卦,所谓中国传统文化,他一个不落都接触过,而西方文化由于家乡临海又有各种海外关系,使得他从小视野就不受拘束,“我家乡很多人说我小时候是一个充满异端力量的人,但我觉得只是因为兴趣太过广泛,可能我气质和个性里就一直充斥着不安分吧。”蔡平日闲聊时话题是断不了的,跟他聊天你会觉得非常有趣,既有有根据的知识,也有来路可疑头头是道的说法(例如风水等),这样的综合性也反映在作品中。
另类的集体主义
蔡的作品在今天受到人们井喷式的关注,整个五月六月,他突然集中出现在各种时尚及艺术类杂志封面,报纸电视也是轮番转述他的采访。这让中国艺术市场的不可确定性又增加了神秘因素,对他和作品的诸多质疑也开始频频出现。这也许是他非常享受的时刻,“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来反思社会现状的,我希望更多人有更自由的想法,这才与我展览的初衷吻合。”这也是蔡一贯的初衷。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尽管他并没有参与到发生在北京的一些艺术界运动,但他对当时中国艺术界的陈腐的不满由来已久。于是他开始用火药来进行他所谓的艺术创作,显然,在当时这样的行为并不会被接受甚至婉转的认可,尽管蔡对此的解释是“我想引入偶然性,我一直很欣赏大自然和时间留下的痕迹”,并运用从小在福建家乡玩的火药。
他的这种行为在留学日本期间受到热烈欢迎,后来又在美国得到更好的发展土壤。蔡认为这和天时地利有很大关联,“放在10年前,我当时也在上海美术馆做展览,也不会有这样的轰动。”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陷入人群同质化,这时候,蔡的出现让这些麻木社会的人们享受到一些个人主义色彩的奇闻,就像在炎炎夏日,一瓶冰镇香槟在一阵清脆的声响里带出气泡和激情,蔡抓住了这一规律,并真实地运用到现实层面。
他曾在纽约做过一个持续两个月的行为作品,每天中午跑去曼哈顿世贸旧址对岸,释放一片黑云,为民众高度紧张的神经质生活中带进一些嬉皮色彩,“现代艺术体制的运行,造成了这种什么都是艺术的现象。如果没有那里‘9·11’的背景,我这种行为便毫无意义。”
于是,当中国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时,蔡被认可了。这种认可不仅是业界,更来自官方和体制,蔡反对体制化,却不因此排斥体制所给他创造的条件去进行自我超越。“只有在中国这样的环境下,有了诸如奥运会开闭幕式视觉特效艺术总设计之类的头衔,我才有资格去调动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我才有可能在北京城大放烟花异彩。”这种资源,对于像他这样追求不断超越极限的艺术家来说,显然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这与他的反集体主义相违背吗?答案是否定的,蔡认为他不是反集体主义,而是采取另类的集体主义,其个人主义之外的任何想法和行为,都不是非黑既白的。他要把自身对社会的敏感点放大,让更多人来欣赏观摩。那究竟有多少人来认可和理解?蔡没有这个目的,“如果每个人都照着我的想法去思考,那么我的作为就没意义了。任何界定我性质的界定,都与我的性质相违背。”
有人认为他这种气质过于粗俗,而他自己认为却是一种动物属性,“是野性,是兽性。”
(口述者系原深圳何香凝美术馆策划部主任,艺术评论人,现为上海外滩美术馆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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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骆阿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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