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前的杰瑞，标准模特范儿

　　亚运村里的杰瑞，墨镜掩饰不住笑靥

　　杰瑞妻子、影星、菲律宾前副总统女儿比娅

　　杰瑞和比娅

　　弹古筝，一曲《笑傲江湖》不到五分钟就学会

　　杰瑞和妻子、女儿

　　杰瑞幸福美满家庭

　　杰瑞一家六口出门准备去沙滩

羊城晚报特约记者 胡郑丽 启君

他是一个盲人。

他是亚残运会上标枪与铁饼的运动员。

菲律宾著名影星比娅是他的妻子，菲律宾前副总统劳雷尔是他的岳父；

作为模特，他曾在菲律宾名噪一时；作为盲人体育明星，他如今在菲律宾家喻户晓；

他是杰瑞，20年前的一场车祸，改变了他的一切，从此与众不同———

1发现杰瑞

我是亚运会志愿者。

在亚运会和亚残运会期间，我一直担任亚运城中文学习室的中文老师。

亚残运会时，每天到访的运动员要明显少于亚运会。尽管如此，我们每天仍然要接待数十位运动员。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带着不同程度的身体残疾。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浑身散发出的那种自信与乐观。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残疾人，第一次静静地听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第一次发现他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这些人中，有教练、随队官员、甚至还有冠军，但更多的是运动员。无论赢了还是输掉比赛，他们脸上总是挂满笑容，跟学习室里的每一个人打招呼，说来到中国很开心。

我就是在这里认识杰瑞的。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12月16日那天下午，我们刚刚送走一批客人，这个时候，一个奇特的组合出现在学习室门口：一位双腿残疾坐在轮椅上的人在前方引路，两位盲人在后面一左一右推着他前行，他们行进自如，共同进退，竟没有半点磕磕碰碰！三人言谈举止之间那份默契和潇洒，引来工作人员一片啧啧称奇声。

后来我知道，他们三人都是亚残运会运动员。坐在轮椅上的叫居里图，菲律宾人，他后面的两位盲人，一位是孟加拉国的运动员，另一位就是杰瑞，参加铁饼和标枪两项比赛的菲律宾运动员。

杰瑞很帅。

不过，一开始我并没有太注意他。居里图和我聊天，几次提到了杰瑞。他告诉我，杰瑞在菲律宾非常出名，眼盲之前，曾是菲律宾著名的模特。这话引起了我对杰瑞的注意：一米八五以上的身高，身材魁梧，脸庞酷似西欧人，轮廓线条清晰，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乍看还以为是好莱坞明星布拉德·皮特呢。后来知道，杰瑞的朋友们就叫他“菲律宾的布拉德·皮特”！

我不得不承认，杰瑞身上有着十足的明星范儿。

教他弹古筝，一首《笑傲江湖》，不到5分钟就学会了，要知道，我这个明眼人也没这么快就学会呀！

看着他抚琴时的神态，我想，他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想到肩负着的《羊城晚报》使命，我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听你讲讲你的故事吗？”他爽快地答应下来。时间约在了第二天上午，那个时间我轮空，不用值班。

第二天一开始，我还很小心、很谨慎地和他聊着，唯恐言语不慎，会触及他心中的伤痛。不过很快就发现这种顾虑是多余的。杰瑞用他爽朗的笑声，他坦诚无羁的言语，让我渐渐放松。后来，我们竟然像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轻松地开起玩笑来。

2不幸的车祸

1990年，23岁的杰瑞风华正茂，是一家公司的签约模特，长相帅气的他也成了众多女性的追捧对象。

他还非常热爱运动，是很有成绩的龙舟运动员，匀称健硕的身材和天生的长腿，让他赢得了许多长跑比赛的奖项。那时，他的生活丰富多彩，除了运动和时装秀，每天的体能训练也必不可少；很累，很辛苦，但也很快乐。下班后与一帮朋友在酒吧聚会，彼此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然后回家与父母一起看电视聊天，生活充实而富足，他从没想过会有什么改变。

然而，上帝在云端开了一个玩笑。

作为龙舟运动员，日常的体能训练是非常辛苦的。往往早上5点钟就要开始一天的训练，直到傍晚才结束。每每训练完后，整个人都处于十分疲惫的状态。

那天，杰瑞完成了连续几天的高强度训练，准备回家好好休息，这个短暂的假期，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美美地睡一觉。训练中心离家非常远，开车回家的路上，连日的疲倦竟然让他在开着车的时候睡着了，在毫无察觉中，撞上了前方的车。

挡风玻璃受到了强烈的撞击，那些细小的玻璃碎片迸射着扎进他的眼睛。当时那种痛苦令他几乎昏厥，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醒来后的杰瑞，世界从此完全不同。医生委婉地告诉他，他不太可能再见到光明了。

模特队不需要他了，龙舟队也不需要他了，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爱好，黑夜和白天对他来说都一样。对他来说，这简直比死亡还要痛苦。

最初，他还希冀着奇迹会发生，总是对自己说：“我的眼睛会好起来的，总有一天我会看到光明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现实：要习惯黑暗，习惯用手去触摸东西，习惯用鼻子去闻食物，更要习惯用心灵去感知周围的一切。

3爱情悄悄降临

如今谈起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杰瑞已经非常平静了。

他告诉我，那段时间家人和朋友对他的帮助很大。为了让他在家里走路不被撞到，所有家具都经过了特殊处理。他说这要感谢他细心的母亲；还有父亲那充满睿智的话语，也时刻鼓励着他，把他从消沉和死亡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当然，那些铁哥们儿的帮助可能更为重要。他们并没有觉得杰瑞成了盲人之后有什么不同，聚会还是跟从前一样进行着，喝酒、跳舞、聊天，与漂亮女孩搭讪，一样都不缺。

他妻子比娅就是在那段时间出现的。

认识比娅那年，杰瑞刚好24岁，离车祸发生整整一年。

那天，杰瑞和一帮朋友照常去蹦迪，其间朋友领来一个女孩向杰瑞介绍：“这位是比娅。”

那时的杰瑞，一张帅气的脸上戴着墨镜，英俊而时髦。比娅觉得他的样子很古怪，大声笑着说：“你大晚上带什么墨镜啊，装酷啊！”杰瑞平静地告诉她：“白天和晚上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比娅疑惑不解，一旁的朋友悄悄告诉她：“杰瑞是个盲人。”

比娅为自己的冒失深深自责。

可能，初次相识的误会和由此而生的一点愧疚，反而增加了眼前这个高大男孩的吸引力。

从此，只要有杰瑞参加聚会，比娅必定到场；只要杰瑞去蹦迪，比娅必定跟着。比娅像跟屁虫一样粘着杰瑞，为的只是跟杰瑞见上一面。

朋友都说，这个疯狂的女孩一定是爱上了杰瑞。那年，比娅只有18岁。

比娅是痴情的，也是坚定的，她说总有一天杰瑞会爱上她。

三个月后，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持续升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谁也没有向谁表白，但内心的那种喜悦和幸福早已掩饰不住。

带着对杰瑞的爱和对未来的憧憬，比娅只身来到了杰瑞的家，拜访了杰瑞的父母。要知道，在没有收到男方的邀请，而独自去拜访他的家人，这在菲律宾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比娅后来告诉杰瑞，她偷偷去他家，仅仅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在送上这件浪漫礼物之后，两人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然而，这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注定要好事多磨。可以想象，比娅的父母，她的显赫家庭，会有怎样的反应。

比娅年轻貌美，在当时已经是菲律宾非常出名的电影明星；她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菲律宾共和国副总统兼政府总理萨尔瓦多·劳雷尔！数不清的达官贵人和富家子弟在追求家世显赫而又年轻漂亮的比娅，可是她谁也看不上，她偏偏就认定了杰瑞，一个盲人！

4“比娅也是盲人”

我好奇地问杰瑞：“那么优秀的比娅，为何会看上你呢？”杰瑞认真地告诉我：“因为比娅也是瞎子。”

我震惊了。比娅也是盲人？

杰瑞仿佛看到了我惊讶的样子，大笑了起来：“比娅当然是盲人了。她的朋友都说，她瞎了眼才会嫁给一个瞎子！所以人们常说，爱情是盲目的！哈哈哈……”

杰瑞告诉我，他们做过的最浪漫事情，就是比娅的离家出走。

为了和杰瑞在一起，比娅几乎与家人断绝了关系，毅然搬到杰瑞的住处。那时候，杰瑞没有工作，而比娅的家人也冻结了她的所有收入，他们的生活过得相当清贫。

那段时间，杰瑞不止一次地告诉比娅，离开自己，去找更好的人一起生活，然而比娅却一直跟随着杰瑞，始终不离不弃。比娅的痴情与坚持，让杰瑞深深感动，他决定，一定要照顾比娅一生一世。

一年后，顶着的压力，19岁的比娅和25岁的杰瑞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不久，比娅就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杰瑞为她取名索菲亚。杰瑞悄悄地告诉我，比娅非常大胆，在结婚之前就已经怀孕了。一位影星未婚先孕，在菲律宾是一件非常轰动的事情。

后来，他们陆续有了大儿子朱利安诺、二女儿安瑞拉、小儿子约翰。虽然没有见过孩子的模样，但杰瑞很自信地说，帅气的他和漂亮的妻子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又帅又漂亮。

说到孩子，杰瑞脸上露出了做父亲的笑容。他说，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他经常带他们到儿童乐园玩，孩子们最喜欢坐摩天轮。当听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他能感觉到他带给孩子们的快乐。平时，他和正常的父亲没有任何区别，负责送小孩上学，有时还一起去购物。天气好的时候，一家人会一起去海边玩耍或者跑步、游泳。他说，做一个父亲很幸福。

说到比娅，杰瑞更是滔滔不绝。他说，比娅以前很漂亮很性感，嫁给他之后，变得像他一样爱吃，所以变胖了。她年轻的时候拍了很多电影，还经常和男演员拍吻戏，这让杰瑞常生醋意，很不舒服。现在好多了，比娅接拍的电影少了，主要是在家教育孩子，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家庭主妇。

不过，有时候，比娅也会很唠叨，特别是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他们各持己见。杰瑞说，他不想理比娅时，就像全世界的男人一样，会一个人躲在厕所里，还不忘锁上门，把门外的一切丢都给比娅。

当然，夫妻相处久了，自然会产生矛盾，比娅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身上有很多“公主病”，有时两个人会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吵架，甚至打架，这让孩子们觉得很伤心也很困惑。但每次发生争执后，很快就会和好的，生活还会像往常一样继续。

我问他：“你们吵架后，都用什么方法和解呢？”

“做爱呗。懂吗？” 杰瑞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笑了，笑容很灿烂。

5生活靠的是自己

杰瑞已经43岁了，可是他看上去依然年轻，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他告诉我说，他经常对别人说自己只有23岁。朋友们也都说，他和好莱坞影星布拉德·皮特是孪生兄弟。

杰瑞生活并不容易。他说，菲律宾的政府并不给残疾人提供特殊的福利待遇，他的生活完全要靠自己。他主要靠出租两套大房子过日子，生活也还算富足。

他曾经去过很多国家，在越南的一次比赛中还曾获得铅球比赛的银牌。不过，这次来中国参加亚残运会，他没有拿到奖牌。“输了，输给一个伊朗人！”语气坦荡，听不出有什么懊丧。

这是他第一次到中国。在和他相处的时间里，他对遇到的每一个中国女孩都说：“你很漂亮！”因为家人和朋友都告诉他，比娅长得很像中国人，因此，在他的心目中，中国女人都像妻子一样漂亮。

本来和杰瑞约定是下午1点钟结束采访的，但为了拿到他和家人的照片，我们辗转到了运动员服务区，只有那里的电脑可以看到他存在网上的照片。当志愿者问他是否需要盲人专用电脑时，他摇了摇头说：“我可以用普通电脑。”

于是我帮他开机，找到网站的窗口，他便熟练地使用电脑了。从输入用户名到密码，竟然没有一点错误。打开页面后，他告诉我最左边的那张照片是他出事前的照片，还没忘问一句：我是不是长得很帅？

我看着照片上的杰瑞，心不由得一阵抽搐———上苍对他太不公平了！曾经如此英俊健美的年轻人，为何会经历这样的沧桑？

杰瑞看不见自己的照片，于是又特意叫来了他的朋友，一张张地给我介绍照片里的人，他自己则耐心地给我讲解照片背后的故事。

不知不觉竟然到了下午3点，我和他都错过了吃午饭时间。

临别，我送他回到公寓，正要转身离去，他又叫住我，坚持要送我回去。他一路摸索着，送我到了公寓门口，然后又一个人摸索着走回去———我的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胡郑丽、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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